【内容提要】
一九二七年,在湘鄂边区,以凌凤华为首的红枫岭游击队在白匪持续不断的围剿中,神出鬼没,使敌人为之胆战心惊,被人传颂为“持枪红凤”。在一次接受任务返程途中,被叛徒告密,女游击队长陷入重围不幸被捕。善恶不分,莽撞汉力擒英女心太狠。大义无畏,女队长身受押解显赤胆。清水荡,凤华计除叛徒轻身走,芦苇地,宋雁九尾随而至钓大鱼。敏女子将计就计说仇汉,英女儿舍身护民再受难。柴房铁骨受毒刑,囚室仁心化雁九,危途智勇传讯息,湖中同气擒凶顽。会同志聚力捣敌巢,带绑身周旋对匪酋。到底女队长如何只身潜入伍家堡,雌英雄又如何与敌人针锋相对?她能否完成任务,逃出生天?请诸君动容观之,屏息以待…
章 目
第一章
女队长智勇双全斗白匪
莽汉子铁石心肠擒凤华 …………………………………4
第二章
英女子大义凛然斥丑敌
狗叛徒为色殒命脱红凤 …………………………18
第三章
扣黑锅伍蛤蟆大发淫威逼村民
再受绑凌凤华舍生取义护乡亲…………………………30
第四章
破迷踪敏女儿抽丝剥茧讽仇汉
受毒刑雌英雄赤血丹心化雁九 …………………………37
第五章
伍团座遥行毒辣计暗害回头客
凶麻子三施五花绑解押英凤女 …………………………52
第六章
女队长苦行路善诱套出连环计
突袭队银莲湖捉鬼救出红仙女 …………………………57
第七章
入魔窟凌队长带绑斗阎王
显神威凤华女单枪歼凶首 …………………………67
第一章
女队长智勇双全斗白匪 莽汉子铁石心肠擒凤华
初秋的芦苇丛一片金黄,沿着后官湖岸漫天漫野地铺撒开,湖水暗流涌动,起劲地翻卷着。高高的芦苇丛中,一个年轻的姑娘正急匆匆地走着,不时警惕地查看四下的情形。她的齐耳短发随着阵阵的风轻轻飘扬,白晳的脸庞上带了汗水,现出两团艳艳的红来。正是红枫岭游击队的队长凌凤华,昨天晚上在彭家畈向李政委做了重要汇报后,她顾不得休息,连夜踏上了返回红枫岭的路。
看她年纪大概快二十三、四岁,身上穿着暗格的粗布衫子,腰系武装带,左右各有一条皮带斜挎着,在胸前交叉而过,一边是通讯包,一边是匣子枪。打着绑带的健腿矫健地在土埂间交替行进,她望望西边正在往下落的日头,边走边从包里摸出一块土布手巾,沾了沾脸颊上的汗,一百多里的路途对她来讲不算什么,现在重要的是抓紧时间,回游击队把同志们组织起来。
临走前李政委郑重而殷切的目光好像还在眼前:“凤华,为了掩护主力从红枫林地区撤退,我们很有必要发动一次突袭,打个漂亮仗,端掉白匪在潘峪县的军火库,夺取他们的武器,武装起来。而游击队的任务就是牵制住敌人!”
凤华心里明白得很,游击队一直没有稳定的武器来源,全靠在各种战斗中从敌人手里缴获。她不由得轻轻摸了摸右边腰畔的匣子枪,它就是在三年多前的战斗中,自己看准时机,用尖利的竹蒿子捅穿了白军一个排长的咽喉,虎口拔牙夺来的。后来由于她战功卓著,机智勇敢,大伙都认她作主心骨,凤华成了红枫岭山区游击队的队长。李政委亲手把这支匣子枪发给她时,队员们都高兴得拍红了巴掌。
凤华激动地捧着匣子枪,枪把上那条火红的绸带,映亮了她清爽秀美、朝气蓬勃的脸庞。现在这枪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一样,绸带在风中“啪啪”作响,像是在应和着:“夺了敌人的枪,武装自己!”
凤华稍事休息一下,她观察四周,把绑腿解下来松快松快,脱去白布袜,又把草鞋脱掉,揉了揉酸涨的脚丫。她捧起湖水喝了两口,又捡起青布绑腿,麻利地重新缠在自己修长韧健的小腿上,每一圈将绑腿翻面,层层向上,最后把两边的布角在膝窝后面系好掖紧。说是休息,也就只是松开和重新系绑腿的这么点子工夫。
她专拣湖边芦苇茂密的地方走,这里容易隐藏,而作为渔家的女儿,她知道芦苇丛中会有渔民踩出的小路,走起来便畅得很。虽然步子有点沉了,但她还是很快地绕过一丛丛的野蓼花,草窠子里还不时有蛤蟆小虫被她惊起,慌慌张张地逃到水里或草丛深处去。照这个样子,明天天亮之前赶回红枫岭没啥问题。凤华回忆着军事训练中行军的要点,让自己的大腿抬高些迈着步子,师傅说这样主要用到的是什么肌肉,筋骨不容易累着,走远路反而轻省。
忽然,前面的芦苇丛中,几只野鸭扑楞楞地扇着翅子冲上了半天空,嘎嘎叫着飞向远处。凤华猛地停下步子,熟练地蹲下警惕望着那边,自己还远,应该不至于惊着野鸭。她明亮的凤眼眨也不眨,紧盯着那处芦苇。虽然西边的阳光直打进眼里,她还是看出来了,那些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好几处尖稍在慢慢地左摇右摆,那是有人藏在下面在悄悄地靠近。
凤华的心一下子紧起来,却没有马上回身逃避,她转头望了望后面,脑子里急速地思索着,然后伏下了身,迅速没入旁边的芦苇丛。
前面马上响起了恶狠狠的嗥叫:“共党的小贼婆子惊着了,快截住她!”随即响起了芦苇被成片踩倒的声音,几个黑色的身影窜了出来,正是穿着黄军服的保安团匪兵,几杆枪上雪亮的刺刀拨打着芦苇,开出一条路来。紧接着后面也响起了嗵嗵嗵的脚步声。
凤华矮着身子,往斜刺里紧跑着,同时抽空观察,努力不让敌人合围。匪兵虽然一时没发现自己,但他们人数众多,怕不有十来个,散开一个大圈子,还是隐隐地把自己围住了。
凤华目光闪了闪,发现前面有一个跑得较快的匪兵落了单,而且也被芦苇挡住了视线。那个匪兵正用枪杆扫开障碍,一步步地往
这边来。她沉着地单腿蹲下来隐在苇丛子里,匣子枪已经紧紧握在手上。那匪兵来到近前时,凤华猛地跃起来,一手格开那枪杆,坚硬的匣子枪柄狠狠地砸到匪兵的脑门上。那兵发出痛呼时,长枪已经被凤华单手抡起来,借着巧劲转了个圈,尖利的刺刀猛地砍进他的肚子里。
杀猪般的叫声惊动了其余的匪兵,他们如嗜血的狼那样闻声而来。凤华解决第一个敌人时为了节约子弹,不得已花费了一点时间,因为游击队缺乏武器装备,她这支二十响的匣子枪里现在只装着十发子弹。
她游鱼一般在苇子丛中穿行着,半长的黑亮头高高发扬在脑后,跑得飞快,但两侧的敌人还是越来越近。
“再跑就开枪了,凌凤华!”一个粗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凤华心里一惊,敌人知道自己是谁!这还说明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等着,自己毕竟奔波了一天一夜,而敌人是以逸待劳。看来今天能不能逃走很难说。
来不及细想,她看清前方的地形,在奔跑中稳住上身,右手向后一甩,手心向下横枪指向后方,眼睛刚瞄到中间一个匪兵时就扣动了扳机,这一枪正中那兵的胸口。
匪兵收不住脚,一头撞倒在地上,而凤华的枪口借着跳动,又对准了另一个匪兵,接着一声清脆的枪声,第二个兵捂着眼睛摔进了水洼子里,第三声枪响的时候,最边上的匪兵惨叫着倒下。后面的匪兵见了,哇哇地怪叫起来,那个粗鲁嗓子发出的叫声尤其恼怒。
凤华继续向前跑,身后已经响起了尖锐的枪声,但反而使她放松了一些,她听得出这几枪都是朝天开的。看来即使匪兵的人死了三个,还是不敢真的放枪来打自己。也许他们有命令要捉活的。
敌人的顾忌反成了凤华的倚仗。少了闪避枪弹的多余动作,凤华越发的得理不饶人,奔逃中又一枪撂倒了一个追兵。剩下的兵惮于她的枪法,脚步犹疑起来,只是迫于那粗鲁声音的催逼,才硬着头皮继续追赶。他们心惊胆战地望着前面那小贼婆子枪上飘舞的绸带,那血红的带子如同阎罗王的催命符,每次往后甩一下,就是一条人命。
凤华借着转弯时留心观察,干掉几个人之后追兵已经稀疏了许多,影绰绰地好像只剩四五个敌人,还缩头缩脑地,速度明显没刚才快了。她心里不由得振奋,看来敌人已经吓破了胆,只要不让他们跟近,拖到天黑之后,她完全有把握在茫茫的芦苇荡里甩掉这几个家伙。凤华的手稍微松驰了一下,才觉得枪把已经汗得滑溜溜的,她考虑着还是先留着这最后一颗子弹,也许后面还会派上用场。
“他妈的,这婆子什么来头。袋烟的功夫黑了咱六个弟兄。”“嘘——别娘的瞎叫唤,当心她找上来。”几个匪兵端枪猫腰,小心地在芦苇荡里淌着水。“她没子弹呐!慢慢搜,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女人捉出来,团座有令:谁他妈逮着凌凤华,赏大头三千。”旁边芦苇从里传来那个公鸭样的嗓子,听距离似乎是在几十
米开外。
“我就值三千麽?”凤华听了暗暗好笑,打定注意先收拾这几个废物再说。这边厢几个匪兵已成立惊弓之鸟,颤声说到:“凌……队长,出来吧……上面说了,你只要投降……”话还没完,就看见一道影子像豹子一样跃出。还没等到他们调转枪口,挨头的那一个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啊”的一声怪叫,跌了个四仰八叉,再也发不出响声。其余的几个胆子大,端起刺刀就恶狠狠向凤华刺来。
凤华身子不停,早一腿便踢开近在眼前的枪刺,身影不停扬手一记斜劈,便砍歪其中一个的脖子。他也没哼一声便倒在水里。其余的一哄而散,边跑边叫:“女侠饶命…再不来啦。”
突然,左后方“沙沙沙”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只刹那间就站稳了步子。凤华收脚不及,险些一头撞上去。她一惊之下连忙跳向一边,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处变不慌,右手已经抬起,她要用最后一颗子弹干掉这明显强悍得多的敌人。
谁知腕子上立刻一疼,枪已经被踢出去了。凤华这时才看清来人,他二十多岁的样子,面目似曾相识,细高挑的身材比自己高了快一头,利索的寸头青煞煞的,一脸的冷笑。那人猛戳戳地站在那里,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一看就是练过把式的会家子。
凤华咬咬牙,突然一脚朝那人的小腿蹬过去。女人家的气力比不得男人,硬打硬扛是不行的,只能想办法伤了对手的腿脚再与他斗个来回。那人不闪不避,凤华一脚蹬实了,却如同撞在一根铁柱子上,自己反被顶了回来。
那人乘凤华身子后退,抢上来一把按在她肩头,脚下使绊,将她按得单膝跪在了地上。凤华觉得仿佛有一扇巨大的磨盘压在了自己肩膀上。凤华到底经过了历练,压住心慌。右肩一沉,把大部分劲力斜了,左腿乘势一抬,好似风摆荷花样,直扫那人脸颊。
那人“唔”了一声,仰头侧避开去,脚步踉跄,倒有点狼狈。他叫了声“好吧式。”凤华也回了声“好恶狗。”那人又叫道:“咋麽开口骂人。”凤华回道:“白狗子有像人的麽。”回身便躲回芦苇荡中。
那人也不客气,黑虎一样的扑上来,追逐不舍。左近匪兵听了打斗声也层层围了上来。凤华暗叫“不好,已陷入了敌人的包围网。”心中打定注意得把这个难对付的敌人打发了再说。只好回身与其周旋。或许刚在凤华手上吃了亏,那人也不在客气,铁塔一般便逼了上来。
凤华与他斗了数合,只觉自己虽从小打渔挖藕,风霜雪雨中炼就了一幅强健的筋骨,但在这壮汉手底下却如三岁的小伢子一般,硬低硬是占不到便宜的。想到这里,趁那汉子拳头到时,身子一矮,抓了把淤泥甩在他的脸上。
那人闷叫一声,眼珠子便被淤泥迷住。凤华更不停身,一脚蹬
中那人心窝,见他兀自不倒,又回身一个扫螳腿,将那人扫翻在地。凤华一脚向他喉头踩去,那个壮汉也是反应极快,反手已擒住她的脚腕,只是一掀,凤华就被向后摔了出去,“砰”地一声落在泥地上。她顾不得全身疼痛,想着站起来抵挡敌人的拳脚。身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肩头一紧,几只大手从后面抓住了她,两只胳膊也被恶狠狠地扭到了背后。一个枪托狠狠敲中她的左腿,她低哼一声,左膝勉强跪地,右腿却死死钉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屈服。年轻的女游击队长终于不幸被捕了。
那铁塔般的壮汉从地上爬起,抹了抹眼睛,嘿嘿一笑:“好辣手的妮子,老子差点阴沟里翻船。”又用讥笑的口气说道:“伍麻子,你是不是在小桃红那里把腔子都淘空了,几十来个汉子捉个小女伢,最后还得要老子出手。”
伍麻子就是那个声音粗鲁的匪兵营长,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由于恼怒和那人的讥讽,本来布满麻点的脸上更涨得黑红发紫,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却不敢回嘴。
旁边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匪兵连忙挑起大拇指,一脸谄媚地说:“还是九爷要得!这小贼婆打死咱们好几个兄弟,九爷一出手就抓住她了。”
凤华现在知道挡住自己的是谁了,那人是保安团长伍世仁的义弟宋雁九。这宋雁九十来岁时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后投了土匪,倒练得一身本领。后来伍世仁建立保安团时用重金招纳了附近的土匪,与宋雁九一见如故,解衣推食,颇为器重。宋雁九性子漫散惯了,不愿披上军服,但感于伍世仁的知遇之恩,就做了他的贴身保镖。保安团入山清剿时宋雁九也会出力,蛮有些功劳,却还是自由自在无职无衔,最后伍世仁拉着他拜了把子。
宋雁九是个有板眼的人,在保安团里除了伍世仁,谁的脸子也不甩。他现在有点好笑地看着那个麻杆兵,心想我贬损伍麻子没什么,你这憨子是在他手底下呢,却也不晓得要给长官留面子的?看来你他妈这辈子也就当个大头兵了。话说回来,这伍麻子手底下,怎么都是这样的苕货?他又抬眼仔细打量这个栽在自己手里女游击队长。在夕阳的微光下,他渐渐看清了这个女人的样子。一双凤眼带威,一对剑眉入鬓,英挺鼻梁有弧光,俏容肃然带煞气。虽然人已被狠狠按住,但和她一对眼,那英气勃发的样子真是如刀出鞘,不敢久视。这个游击队长好厉害,宋雁九偏过头去,有点不敢相信是自己亲手把她捉住的。
伍麻子将斜着的帽子正了正,又趋上前,仔细打量了凤华一眼,哈哈大笑。“就是这女人——嘿嘿,凌队长,凌大脚,我们又见面啦。”凤华轻蔑地一笑:“伍麻子,癞蛤蟆又爬上岸塘想害人喇。”她的声音娇中带英,如哗哗山泉,脆生生地亮性。凤华话一出口,宋雁九就先笑了起来。这伍麻子不但脸麻黑丑,身躯还矮胖,就站在身量高挑的凤华面前,也是足足矮了一大截,活像上岸的蛤蟆。这女人形容得还真像。
伍麻子恼怒凤华出言羞辱。一把抢过麻杆刚取出的绳索,狠狠地勒在凤华的后脖窝子里。他肚圆腰肥,身大力沉,凤华的身子不禁向前一栽歪,又马上被绳索拽着向后仰,她的胳膊被两个匪兵从左右紧紧反剪身后,完全没法挣脱。
凤华忍受着绳索抹肩头拢胳臂的痛楚,心想,今天自己被擒已成定局,只可惜任务没法完成了。不能把情报及时送到,组织不了队伍,就无法牵制保安团,看来战友和乡亲们又要遭罪了。她还没去想自己,一个英气娇美的姑娘落到如狼似虎的敌人手里,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和考验?
她只是奇怪,自己来去都是非常秘密的事情,终究是谁走漏了消息?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点头哈腰地随着麻杆恭维宋雁九,还用夹杂着胆怯和得意的目光偷偷看了自己一眼。
是自己游击队的队员王怀壬!凤华一下子明白了,心底的愤怒直涌上来,两个膀子拼命挣扎着就要起身,她真想亲手掐死这个叛徒。两边的匪兵死死压住她,凤华双臂被反剪着左摇右晃,终是没法再站起来。
伍麻子捆人很在行,他缠好凤华的上臂之后,发觉这个好清爽的女俘虏还运着气力不让旁边的人把胳膊扭得太靠背后,尽力把两膀乍着,绳子捆到那荷花般娇嫩的身子上的时候,没有像捆其他俘虏那样深深吃进肉里。伍麻子狞笑了,这个小贼婆正绷着劲,想让我捆不太牢实哩,这几年老子亲手逮捕和送上刑场的共匪少说也有二三百个,你还能孙猴子翻了天?老子还真信了你的邪!
他这么想着,单绳子叠成双股,勒住她的肩头绞在背后做个活套,抬脚踩在凤华背上,双手攥紧绳头就是一蹬一拽。凤华刹那间只觉得胸前带双臂如同让一道铁箍给箍紧了,疼得眼冒金星,她痛苦地一下子仰起头,胸脯也高高挺起,秀美的脸庞涨得通红,银牙死死咬着下嘴唇,豆大的汗珠子顺着纤秀的下巴滴下来,砸在她面前的地上,霎间打湿了一片。她觉着自己浑身的气力被这一勒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得听凭后面的伍麻子绳穿索绑,缚臂勒膀打绳走花。
伍麻子得意地看着凤华被自己整治得快要瘫下去的样子,那双高吊在背后的胳膊已经软得跟面条似的,现在她粗布衫子上纵横的绳索已经是根根入肉,再没丁点儿的缝隙。但他又生出另一番恼来,寻常人被他这么搞一下子,常常要痛得哭爹叫娘,但面前这个可恨的共产婆虽然银牙紧咬,浑身颤抖,却坚持着一声不哼,你难道不怕老子的阎王绳吗?
凤华的韧健的臂膀已被捆绑绷紧,绳子勒得一截一截如莲藕一般,被纵横打花的绳结提起剪捆高高反吊着。她不禁想起自己上一次被敌人捆绑的经历,那还是九年前快十四岁的时候,自己由于放火给同志们发警报而被保安团捉住了。当时伍世仁见到众团丁押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娇弱少女,这个洪湖水养大的女孩居然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坯子,把伍世仁乐得合不拢嘴,立刻要逼凤华签悔过状,
想娶她作三姨太。凤华誓死不从,恼羞成怒的伍世仁最后决定要把她点天灯。幸亏在行刑路上,红军同志们打了埋伏,把凤华营救走了。
今天又落入敌手,她自己已经不是几年前没人听闻过的渔家女,而是威震敌胆的红枫岭游击队队长。这些年打围子,分田地,除奸恶,弄得附近的地主恶霸对她都又恨又怕,急欲除之而后快。县政府前一直挂着二千块大洋买她人头的告示,伍世仁更是又加了一千块大洋的赏格要活捉她。若要逃脱可在没那么轻易了。想起前面那些牺牲的祖辈父辈和兄弟姐妹,一种悲壮的情绪忽然间充溢了凤华的胸膛,她好像看见了重重的黑牢、蘸了盐水的鞭子、挂满墙壁的镣铐和滴着鲜血的铡刀。
她平静地想,就算满天的黑云和满地的大山都压上来,又能怎么着?凌凤华我这一个身子抗了。身上的绑绳好像再没那么难熬,凤华甩一下头,把披散的半长短发扬到耳后,轻蔑地扭头望了一眼捆绑她的那个伍麻子。
伍麻子的牛眼鼓起来,从地上拾起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恶狠狠地抽在凤华身上。随着枝条的抽打,一下、两下、三下…旁边按住凤华双肩的匪兵都能感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颤抖,可就是听不到这女伢子哼一声,更不必说开口求饶了。
宋雁九淡淡地开腔了:“就算打折了棍子,你二弟也活不转来,出出气算了。总不成给我大哥带一个血人回去。”他是保安团长伍世仁的红人,伍麻子不敢不听,懊恼地停下了手,兀自气咻咻地。
宋雁九面无表情地瞅着凤华,心情其实蛮复杂。这个窈窕秀美的姑娘性子坚强,熬着这么狠的绑缚和棍打,居然强忍着不吭一声,这份硬气连他自己都暗暗佩服。看她浑身被绳子勒着,现出诱人的身条儿来,胸挺肩圆,腰细臀丰,比大哥现在的几个或老丑粗戾或妖精八怪的堂客不知强出多少里地了。
可他也看得出来,凤华这种女子早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没法子劝。这共产党也不知是下了啥子迷魂药,乡乡里里的男女老少都敲筋拽骨地跟着他们造反。
凤华被匪兵从地上拖起来。刚站直身子,膀子后头就被枪托杵了一下,她踉跄着迈了几步。
众匪兵押着绳捆索绑的女游击队长,沿着大路慢慢地去了。
第二章
清水荡英女子大义凛然斥丑敌 小茅屋狗叛徒为色殒命脱红凤
清水荡,这是一个洪湖地区小渔村,聚居着一帮穷苦的渔民,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打鱼捞虾,就靠着这片湖水维持着艰难的生活。
夕阳已经快落山了,辛苦了一天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扛着鱼篓箢箕等家什回到村里,稀稀落落的的一片茅草房上已经升起了灰白色的炊烟。渔民们疲惫而麻木的脸上不禁带了些笑意,虽然可能只是野菜糊糊和杂鱼汤,但好歹也能填巴一下空瘪的肚子。
忽然村口传来一片杂乱的声音,一队凶神恶煞的匪兵从大路上走了来,端着枪,尖尖的刺刀晃动着,泛出瘆人的寒光。村民们都惊慌地低下了头,不知为啥这个破败的小渔村又会招惹来这帮又可怕又可恨的狗子,这里值点钱的东西早就被他们抢光了。
却又发现匪兵正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的姑娘,那不是游击队长凤华吗?已经有人低低地惊叫出来。凤华和游击队员们经常扶助这里的村民,她那一双手灵巧而充满了力量,帮着村民们修茅屋,打打猪草,发放粮食,还挥起大刀砍下过湖霸的脑壳。
但这双曾给他们带来希望的手,现在却被毒蛇一样的麻绳牢牢捆在了背后,那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显露出凤华与敌人斗争到底
的坚定决心,却再也无法用来揍在匪兵的脸上。路边的老婆婆喃喃地低声念叨:“作孽哒,一个观音菩萨样的女伢子,绑得这么死紧,还不要痛死了。”大伙的心头都是一黯,偷偷地难过,凤华带领的游击队这几年已经成了乡亲们在漫漫黑夜里唯一的希望,现在她不幸被捕,还有谁能来帮咱们打这些保安团的狗子啊。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凤华的腿,哇哇哭着说:“姨姨,你这咋的啦?这些坏人为什么要把你绑起来?”凤华低下头一看,面前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自己亲手给他喂过药的,每次到村里都缠着问这问那,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亲姨。
她连忙蹲下身,柔声安慰着说:“冬伢子乖,姨没事的,你不哭了。”这是她被捕以来第一次如此轻盈地说话,声音如百灵鸟般婉转动听,口气也平和自然,全没有寻常被俘者消沉低落的感觉,众匪兵听得都是一呆。
冬伢子却更伤心,抱着凤华五花大绑的身子,哭得鹅鹅声。凤华也难过起来,但两手绑在身后没法去帮他揩泪,只好心疼地把头凑过去,在他面黄肌瘦的小脸上擦一擦,弄得自己脸上也湿了一片。
王怀壬站在一边,贪婪地望着凤华轻轻低下的头和努力探着的修长的颈子,又看到她由于受到冬伢子情绪感染而微微发红的挺直纤巧的鼻梁鼻尖,这玉做的鼻子粉揉的朱唇,你说是怎么生出来的,王怀壬暗暗咽了口唾沫。
麻杆终于被冬伢子吵得不耐烦起来,骂骂咧咧地抓起他,像拎小鸡子那样摔到一边去了。凤华霍地站起身,一脚踹在麻杆的后腰上,麻杆猝不及防,跌了个狗吃屎。众匪兵大惊失色,几把刺刀慌忙顶在了凤华的胸口,雪亮的刀尖如同豺狼的利齿。
凤华俊秀英爽的脸上神色不变,对胸前的刺刀看也不看,扫视了匪兵们一眼,冷冷地说:“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冲我来!”大步向前迈去。几把刺刀连忙垂下去,又跟着她而去。
伍麻子看到手下的兵缩头缩脑的,左右跟随在绑得结结实实、昂首挺胸的凤华旁边,不像是押解女俘虏,简直和扈从一般模样。于是他扯开破锣嗓门,用神气活现的声音叫着说:“你们都看好了,这就是红枫岭游击队的女匪首凌凤华!今日已经被捉拿归案,过几日就杀头。你们这帮泥腿子以后要本本份份的,莫要再跟着她们造反。这些赤匪已经山穷水尽啦,转年就会被一网打尽!”
凤华闻声站定,“咯咯咯”脆生生地笑起来,说道:“伍大蛤蟆,没有三尺布,就别扯那个谎,也不怕风大打凉了牙齿。上个月你的小队被我们伏击,丢下二十多个尸首去喂王八,堰塘都快被塞满了,可惜独跑了你一个。我更没想到你还能当个兵头,真难为你长官,又给你配了这么多苕头二脑的手下,打仗不灵光,送死倒蛮在行的。”
湖北妹子的天性,对亲人会贴心巴肺的好,骨子里也带着一份勇敢泼辣。凤华清脆动听的嗓子骂起敌人来毫不留情,从伍麻子往下,几个匪兵都听得脸色发青。
她又转向村民们,朗声继续说道:“乡亲们,敌人猖狂的日子就快要到头了!咱们红军的湘鄂西根据地,现在有正规红军五万多人、地方游击队三十多万,占地七十多个县…”
伍麻子本想打压一下凤华的气焰,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让她开始了赤色宣传。他知道红军正规军应该是三万多点,但也不可能去纠正,那不是正坐实了红军有很大的势力?他连忙掐住凤华的脖子,掏出一块破布,使劲地塞进她嘴里。凤华扭着被绳捆索绑的身子,“呜呜”地叫着,再没法说出话来,眼中焚烧着熊熊怒火,让匪兵不敢直视。
伍麻子哼了一声,又去推搡凤华的肩膀。凤华扭了下身子,用力甩掉他的手,然后转头向前走,众匪兵押着她进了村。
日头已经开始沉入远处的大地,风低低地呜咽着,漫天的黑云压下来,直压到乡亲们的心里头去。
匪兵们选了一处最大的茅草屋,连着有三间的,作为晚上的宿营地,先把屋主一家人赶了出去。然后就翻箱倒柜地找粮食,还到村里到处乱搜,弄得鸡飞狗跳。宋雁九走在最后,四下看了看,慢慢进了屋。
等匪兵们吃饱喝足,凤华被伍麻子带进一间最小的屋子,墙边有一根结实的木柱,凤华被推着靠在柱子上,瞧着伍麻子又取出一条绳索,看样子是要把自己绑在柱子上。不过她马上发现自己想错了,她眼瞅着伍麻子双手把绳子一横,在自己胸脯下面捆了一道,又借着将绳子绕到凤华背后的机会,把满是胡茬的大脸凑过来晃来晃去,嗅着她身上的气味,手臂还在她身上挨挨擦擦地。
一股熏臭的烟味和酒气扑面而来,凤华厌恶地别过脸去。但她没法阻止伍麻子借着捆绑的机会占自己的便宜,只能闭着气阖上双眼,咬牙强忍着,心里盼着这个狗东西早点把自己捆完。
这时伍麻子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凤华把眼皮豁开一个缝子,只见伍麻子裤裆已经被个硬撅撅的东西顶得老高,一双牛眼还直勾勾地瞪着她的胸脯,再低头一看,自己两只成熟丰满的奶子在上下两道绳子的约勒下,竟已经把粗布衫子撑得鼓鼓的。凤华气极了,敌人竟用这么下流的捆法来羞辱自己一个姑娘家。她的双臂奋力挣扎着,却挣脱不开绑在身上的麻绳,只是徒劳地增加了疼痛。她身上的暗格短衫现在巴得紧紧的,胸前滚圆的两团形状纤毫毕露,连奶头都隐约可见。
她愤然挣扎,胸脯一起一伏。伍麻子肆无忌惮地对视着凤华圆睁的双眼,看着她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嘴,想骂自己却出不了声,只能发出急促的鼻息。他感到自己今天第一次占了上风,心里乐开了花。
“你是在想一有机会就杀了我,对吧?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伍麻子裂开大嘴得意地说,“要不是怕团座那里怪罪,老子现在就给你开了苞!我知道,你是不会嫁给伍团长的,到时候我一定亲手砍下你的脑壳,替我二弟报仇!”伍麻子又装模作样地摇头惋惜:“还没让男人碰过吧,可惜了这娇滴滴的脸蛋,啧啧。反正过几天你就人头落地了,就让老子尝尝鲜。”说着又靠近了她,一张臭嘴上前就凑。这伍麻子到底是底下长上面短的货色,一时淫念上头,竟忘了捆她的腿。等他这一上前,凤华早闪电般踢腿蹬中了他的胯下。
本是练过武的女儿,凤华这一腿伍麻子如何受得住,当场四仰八叉,又虾米蚯蚓样捂胯怪嚎。看样子他是一时半会站不起来啦。
那伍麻子在地下呻吟了约有注香的功夫,方才歪歪斜斜站起,疼痛已经使他疯狂了。只见他从腰间抽出刀子,“凌大脚,老子割了你这贱女人。”怒目金刚的凌凤华足下蓄力,打定主意和他周旋到底。
门口忽然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狠狠地说道:“伍麻子,你妈当初下你的时候,怎么没屁股一歪,把你下到汉川河里头去?倒省得你今日在老子面前作死!”伍麻子一哆嗦,回头就看到了宋雁九刀子般的目光,里面蕴藏着随时会爆发的怒火。
“不晓得我大哥欢喜凌凤华吗?他看上的人,你个婊子养的也敢碰?”宋雁九抬起铁柱一样的腿,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
伍麻子立刻萎了,讪讪地胡扯几句,溜着边儿捂着裤裆逃了出去。
宋雁九背着手,踱过来。默然审视她一会,他说:“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转身出了门,凤华这才不由得有些后怕。因为与凶残的敌人斗争,她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包括被捕,包括被严刑拷打,也包括那件对姑娘家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但是她又毕竟是久经风浪的战士,虽然保安团和白匪对红军姐妹的种种恶行丑陋至极,如果自己能够与这些丑恶的人坚持斗争,即使遭受极端的侮辱,也绝不服输,最终能够在锻炼磨难中升华。就像湖中一朵莲,想到这里,凤华正气凝胸,感到无所畏惧。
这时,门口探进一个醉眼朦胧的脑袋。那是王怀壬。凤华又看到了这个如癞蛤蟆一样恶心的叛徒,有他在,还不知有多少同志将要被出卖。只见王怀壬使劲眨眨眼,通红的脸上一幅傻笑,然后眼睛慢慢地直了。
凤华心里一动,暗暗想了想,扭动着身子,缓缓地向王怀壬的方向转过去。粗砺的麻绳将她死捆在柱子上,使她这么做费了不少气力,后背和双臂也磨得生疼。
王怀壬今天被保安团的几个团丁恭维了几句,又想着抓获女游击队长后自己可得的赏钱,心里蛮欢喜,就多灌了几杯劣酒。现在他出来找茅厮,却偶然撞见被囚禁的凤华。
这个叛徒原来是交通站的临时联络员,在这个大名鼎鼎的游击队长宣讲时,也远远见过,一直对她暗暗垂涎欲滴,那细细的腰身子,圆润的臀围子,健硕的腿杆子,让他心神不宁。但他不敢稍露一点心思。直到碰见这个机会,赶巧得到凌凤华从区里带着特殊得任务赶回驻点组织队伍得消息,他毫不犹豫地向保安团报告,等得就是这一天。而这个在他心目里犹如戏里穆桂英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美英雄现在就绑在那儿,正扭动着向自己这边转过身来,等着自己去享用。
凤华吃力地转过来后,身子就正对着王怀壬,这个醉醺醺的家伙现在大张着嘴,目瞪口呆。昏暗的油灯下,对面那张清爽的鹅蛋脸上,嫣红的朱唇隐约可见,两座女儿峰一起一伏,好像在做着无声的邀请。
王怀壬仗着酒意,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凤华的肩头,手哆嗦着去解她脖子下边的钮子,露出粉酥酥的一片白来。屈辱之下,凤华也顾不得许多,憋了老久的怒火一起发作,身子一挣,忽地抬膝向上一撞,这一撞她是憋了许久的力,只听“啊”的一声,王怀壬身子便后仰摔开,说是迟那时快,凤华又借势飞腿扬蹬,正踹在这个叛徒的脸上,这力上加力的一脚犹如砧子打铁,正把王怀壬的头颅撞在靠墙的犁头上,后脑勺正对犁尖插了进去,喀嚓嚓的头骨碎裂声中,他像被砍断的高梁杆那样一头栽倒,红的白的流了一地。犁头也顺势翻倒在凤华背后的柱子上。凤华双臂发力,勉力扭转捆住的手腕接过犁头在绳上来回摩擦几下,只听到轻轻地绷地一声,绳子应声松脱。她只觉双腕终于一松,心里一喜,暗暗提醒
自己,越是这时候越要稳住。她悄悄睁开眼看看周围的情况,这时外面匪兵忽然拍了下蚊子,凤华立刻把眼睛闭上,匪兵睡眼朦胧地望了她一下,又响起了鼾声。
凤华接着一点点地把缠在身上的绳子弄松,慢慢解下来。她眼睛紧盯着那匪兵,不发出一点声音。缓缓站起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打定主意,还是悄悄出去而不是突然杀掉看守,那难免弄出动静来,就没法脱身了。
她屏住呼吸,手脚轻抬,从那匪兵摆在门框上的双腿上跨了过去。还好,没惊动他。凤华刚要迈步出屋,那匪兵突然咕哝着,伸手抓抓颈子,凤华刹时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子。她霎间打定了主意,左脚马上就向那匪兵的嘴脸踏过去。只能先踏懵了这个狗子,马上逃进村里,再伺机摸到外面找寻脱身之路。
不过今天晚上凤华运气不坏,她的脚刚踏出一半,匪兵并没睁眼,反而把帽子盖到脸上了。凤华立刻硬生生地止住,屏息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一会,轻轻抽回悬在匪兵脑袋上空的脚。她镇定了一下,在匪兵的呼噜声中离开屋门,慢慢出了院子。
村里的人大多已经歇下,黑灯瞎火的。凤华借着黑暗悄悄潜出清水荡,离了快一里地的工夫,村里突然响起惊慌而杂乱的叫声,敌人终于发觉了。但她已经不太担心,四五个匪兵在茫茫黑夜里找一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她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她加快了脚步。村里燃起几个火把,却都散到离自己很远的错误方向上去了。
凤华朝着附近的一座小山里走,天上月亮高悬,繁星满天。夜空明明净净,眼前的山峰只显出模糊的轮廓,林子黑黝黝的。偶尔一只斑鸠从树上惊飞,给沉寂的山林平添了几分神秘。凤华凭着记忆走上一条小道,湿凉的树叶和青草气味扑面而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脱险,轻轻吁了口气。过了这座山,绕过几条小河后就到了陈家庙,那里有一个游击队的秘密交通点。凤华打算先到那个交通点,让那里的同志把出现叛徒的情况紧急通知给彭家畈的李政委,以免受到更大损失。想到叛徒,凤华的心突然揪起来,王怀壬不会也把这个交通点告诉保安团了吧?!她仔细回想,最近王怀壬曾转弯抹角地问过此事,但由于这个交通点的保密级别较高,只限包括凤华在内的地区高级干部才能知道,所以凤华没有透露什么。王怀壬应当不晓得交通点在哪个村。想到这里凤华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决定,到达交通点的时候先在周围仔细观察,如果实在没有把握就先通知同志们转移,不管如何都要牵制住敌人,让大部队尽可能的少受损失,完成端掉白匪军火库的任务。
凤华下了山,道路宽阔起来,她庆幸自己这次仍然能够脱险,她又抬眼看看高高的山梁,哪里有她的游击队员。经过有惊无险的智斗,她就像重返青天的雀儿,又像跃归大江的鱼儿又别是开了一番斗争的天地。那个伍麻子麽,自己已经给了他教训,下回不会再让这个恶霸横行了。那个姓宋的…….她实在想不到敌人队伍里会有这样一个练家子。自己一身武艺似乎也逊他一筹。那魁梧的身影,机敏的眼神….
凤华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那个秦梁山中的老猎人。自己一身武艺为师父所传,自己能被他所趁,可见他是知道路数的。芦苇荡那一场战斗历历在目,那汉子虽然功夫刚猛,但身法似曾相识。不能不让人起疑窦;电光火石间,她脑内一闪,莫非就是师父口中的石伢子。犹疑不定间,她的脚步缓了下来。
一只亮火子虫从她眼前飘飘忽忽地飞过去,如同坟地里的鬼火,凤华突然站定,心里空落落地甚是不踏实。她回身望了望山上,影影绰绰的树木仿佛鬼魅的人影,或蹲或站,一个夜猫子扑楞着翅子,飞到树尖儿上,拿圆圆的眼睛瞪着她。
凤华脚步慢了些,自己是一走了之,可村民怎么办呵,难道丢给伍麻子的加倍荼毒?还有那个姓宋的,虽然自己受尽拷虐,但是他却没有做出恶事。是让一个尚没有磨灭良心的人加入革命队伍,还是放弃他让他与匪徒沆瀣一气残害无辜良善?可是陈家庙的队伍还等着自己回去组织,好牵制伍家堡的敌人。谁重谁轻?她边走边琢磨着,犹豫不决。
她来到了一条小河边,蹚着水过了河。一路上她不停思考:是回去自投罗网?不行。这风险太大了,她没有把握说服石伢子迷途知返。是断然放弃,她过不去自己的坎,那样的眼神,在押解的途中,虽然自己受尽拷虐,但是他却没有做出恶事。还有在伍麻子要加害自己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不管他是有意无意,都说明了还存有良知。凌凤华啊凌凤华,如果你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本可以挽救的人走向黑暗,那你和伍世仁他们有什么区别,还当什么游击队长革什么命,还怎么奢谈救人于水火惩治恶行。那不是为虎作伥又是什么?她反问自己。革命不仅仅是推翻人吃人的阶级,还应该是治病救人的啊。想到这里,一股豪气在她心中油然而生,怕什么刀山火
海,革命人不正是明知人有虎偏向虎山行麽。
主意打定,凤华又跑了起来,只是用力分开苇丛,大步踏着苇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刺耳。她又走入黑暗中。
第三章
扣黑锅伍蛤蟆淫威丑态逼乡亲 返狼窝凌凤华保护村民再受绑
伍麻子快疯了。
今日活捉凤华之后,他已经派一个手下连夜回保安团部给伍世仁报喜了,然后就幻想着白花花的成堆的现洋,而现在他脑子里唯一出现的是伍世仁那阴鸷狠毒的目光。伍世仁杀人不眨眼,这个性子不但是对那些刁民,也同样会针对办事不力的手下。
伍麻子极其后悔听从了宋雁九的话。应当对那小贼婆动刑的,硬竹棍,老虎凳,完全可以不留下什么伤痕让团长生气,而且那小贼婆很可能熬不住的,共党的交通点就能破获了。退一万步说,至少不会跑了要犯。
宋雁九这个混账的,说什么自有妙计,现在茫茫黑夜,想再抓住小贼婆子,多少人手都嫌不够,宋雁九却连人影都不见了。伍麻子只能带着手下在村子附近瞎转,眼看着几支火把都快燃尽了,他越来越绝望,自己的胯下被凌凤华踢了,一直隐隐作痛,路是走不了了,只能对着手下发火,又踢又打,怒骂连连。发了一通火后,他忽然想到如果凌凤华就此跑啦,自己小命也完啦。团座不会轻饶自己。可是如果说那小妮子让姓宋的放跑的呢。这家伙从来和自己尿不到一壶。对伍世仁烧杀抢掠的行为也颇不以为然。伍麻子知道伍世仁既看重他,又提防着他。如果自己说是宋雁九一时心软将凌凤华放走,那结果又会如何?还有这些村民,他知道这些人早已将自己恨得牙痒痒了。
不如找背黑锅的。宋雁九这小子就一直同情赤匪,这清水荡的老百姓就一直有赤化苗头。那个万恶的游击队长就是他们掩护,才逃得无影无踪的。团座,可不能放过他们呐。想到这里,伍麻子狠狠锤了一圈,又怪叫了一声:兄弟们,这里的老百姓他妈的有通共的,他们掩护着老宋带着那个女赤匪跑啦。谁要是不想回去吃花生米就给我抓人交差呐。”
不一会儿,村子就沸腾了。匪兵挨家挨户地搜查。把男女老少都拉到晒坝里。夜风呼呼地吹,火把哧喇地响,老乡们都沉默着,间或有一两个孩子的抽泣声,周边静极了。
伍麻子捂着裆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下,歪着脸走了一圈。“乡亲们呐……”他哑着嗓子说:“都知道的,今天我们逮到了赤匪的游击队长凌凤华,这是党国的洪福,是团座的洪福,也是在座各位的福气呀。从此以后这女人就不能为祸一方呐。但是----”他话锋一转:“那个女人她今晚跑喇。要问怎么跑的,你们可是心中有数。是怜香惜玉?是同情革命?还是他妈的反对党国反对团座?”
下面人群骚动起来,老乡们听了这个消息不由都为凌凤华的顺利逃脱感到庆幸。“伍麻子,少夹枪夹棒遮遮掩掩的,你就说吧,你想干什么?”下面有人高声说着,又有几个声音参差不齐附和着。听着分外刺耳。
伍麻子把枪一掏,“谁他妈的在说话。谁。”他指挥着几个匪兵一个一个挨个查,却没有查出一个所以然来。他知道这里的村民一直在暗暗的蓄着愤怒,时间耗得越长,怒火喷发的威力也就越大。伍麻子开始担心自己这点人手了,他又将枪放回匣子里,尖声说道:“没人说话是吧,那就好。我伍某人也不想为难大家呀,可是上峰有令,走脱了女匪----从谁家村子里走脱,谁家就得负责,就得清村。清村可不是开玩笑,去年百步岭村就是因为窝藏共匪,一村老少三四百人呐,可没剩几个呐!”伍麻子叉腰说:“我伍某人菩萨一样的心肠,最同情老乡啦。这样吧,你们要嘛交出凌凤华,要么就推几个人出来,到伍团长跟前解说解说。”
“你伍麻子走脱了人是你自己脑壳绊哒,还想从我们这里找替罪羊。”老乡的眼睛是血亮的,他们把伍麻子的坏心眼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伍麻子掏出了枪,恶狠狠地说。晒坝边墙上已支起了轻机枪。村民知道这个叫“连梭炮”,扫人那是一遍一遍的,虽然这三四十个匪兵人数少,可架不住人家有枪有刀哇。一锅眼看要沸腾的开水又沉默了。
“张为发……张飞娃…张占义….李世金…王幺哥….”伍麻子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名单,尖声叫着。几个匪兵就从人堆里面挨着拉人。这群白狗子保安团平时就鱼肉乡里,红军游击队来时他们就抱头鼠窜,红军游击队走时,他们就加倍凶残。而伍麻子念的就是平时看不惯他们的恶性,常常挑头闹事的血气方刚的渔民。
清水荡的老百姓又骚动起来。“凭什么胡乱抓人。”“伍麻子你丧尽天良啊。”有人在哭,有人在骂,伍麻子后退几步,慌得连连放枪。“要造反麽,你们这帮泥腿子。”他尖声说。
人群里十几个年轻人早攥紧了拳头,若不是匪兵把一些老人、妇女和小孩都押在前面。他们早就动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匪兵一个个从人群里拉人、绑人。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清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许抓人!我在这里!”
是凌凤华!她带着游击队来啦。伍麻子哎了一声,肥大的身躯倒很灵巧地闪在一个匪兵后面,叫了一声个:“凌队长,可别乱来,我手里可有老乡呢。你敢来,我就放枪啦。”
“伍大蛤蟆,你的威风倒哪里去了?伍世仁这条大白狗也是拐得很,居然用你这个哈趴货来当连长—别躲啦,我一个人呢。”说话间,凤华斜跨武装带,一手举着一支小巧的手枪,健步走了过来。还有一人抱着头走在前面,看得出是羞怒交加。不是宋雁九是谁。
伍麻子一看,心里可乐坏啦。这个女的又送上门来喇,真是胆子大。还把宋雁九给抓了。宋老九啊宋老九,你狂啥吔。这下他觉
得腰杆吔硬挺了,下面被凤华踢伤的地方也不疼了。他哈哈一声支出头:“凌队长,你看多不好意思。还以为你走脱了才闹这么大的阵仗。你是巾帼女,是大英雄。我们是哈叭子,白嘴逛,怎么样。把枪丢了吧。宋老九可是团座面前的红人,你伤了他,谨防他在老乡身上找补。”
凌凤华用手拨开架着的刺刀轻蔑地说:“你把人放了,我自然会丢枪跟你走。若然说一个‘不’字,姑奶奶管叫你王八额头开血眼,一命归西。”
“伍麻子你叫人撤了。老子的命也不是你拿来作价的。”宋雁九也在旁边大声吼喝。
“好好好,我撤人撤枪。”伍麻子待确认周遭确实没有埋伏之后,忙叫人把抓来的十来名村民放了,又撤去了枪头的轻机枪。凤华见匪兵收起了刺刀,也如诺将手中的枪抛在地上,坦然地背过双臂:“你们来上绑吧”
“嘿,贼婆子服绑呐。兄弟们上。”伍麻子在一旁挥枪叫嚣道。旁边就有匪兵提了麻绳上来。宋雁九一步上前抢过绳子推开匪兵大声说:“我来。”便动手来捆。
“慢。”伍麻子端着枪狞笑着上前:“宋副官。我不知道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如何着了这娘们的道儿。依着赤匪的习性她该一枪崩了你才是。”
宋雁九好像不太高兴:“你是信不过老子吗?”
“不是不信,你老兄本事兄弟是佩服的,可是看人绑人嘛还是我在行。你刚才受了惊,就一边看着吧。”伍麻子阴阳怪气地说,又瞪着牛眼说:“如果再让她跑了,谁个担戴得起?这可是有通匪之嫌…”
伍麻子还没完,只觉眼前一花,领口一紧,宋雁九已经居高临下,凌厉地对上了他的眼睛。死一般的沉寂中,只听见伍麻子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几个匪兵心惊胆战地看着长官之间的冲突,谁也不敢劝。
“宋雁九!”凤华一声娇叱打破了僵局:“你是姑奶奶的手下败将,不配来碰我。”见宋雁九一怔,伍麻子心虚一笑:“你看你看,凌队长都发话了。松手吧。”宋雁九看了凤华一眼,那双明亮犀利的凤眼闪闪,仿佛别有深意。只好哼了一声放开伍麻子。
伍麻子抢过绳子一瘸一拐绕着她转了一圈,恶狠狠笑道:“凌凤华呀凌凤华,让你知道我的手段。”凤华反臂挺胸俯视着他,带着轻蔑的微笑,仿佛在说:“你有什么手段就都使出来吧。姑奶奶领受得起。”
伍麻子先将绳子搭在她肩膀上,交叉一顺一个麻花,又从腋窝下窜出,在丰腴的双臂上绞绑三匝,他猛一抬腿顶在凤华的腰际,她不防一个前冲,伍麻子双臂上抬,勒马缰似的向后一收绳,一前一后,绳子立时收紧,深深陷入她的布衫里,凤华浑身微微打颤、脸色煞白,气喘吁吁、香汗淋淋沁出。伍麻子狞笑道:“凌队长,还没完哩。”说罢顺势将绳子在她的小臂上密密缠绑几匝,绳子又上窜到脖胫交叉处拉紧打结,她的胳膊立时被绳花提吊起来,双臂高高交叉。伍麻子还不解恨,又将麻绳缠上她的拇指,绕进她脖子后面的绳匝一扯打结,凤华的双臂又提起几分,固定在绳花中不留丝毫缝隙。伍麻子狞笑道:“伍某人这阎王绳没几个人能走的过,凌队长你倒没哼一声,真是让人佩服呐。”他一边说一边绳穿索捆停当。凌凤华傲然挺起五花大绑绷绷紧的胸膛,紧咬银牙地笑道:“伍大蛤蟆你就这点本事?这几下子倒蛮麻利的,正好给你姑奶奶拉展筋骨好收拾你们!”
“臭妮子还是这他妈的嘴利!”伍麻子也累得不行,又气得五官扭曲,便要上前动手。宋雁九忽地闪身上前,推了一把,伍麻子“蹬蹬蹬”退出几步。“宋老九,你莫非是同情她呐。”伍麻子便要掏枪。宋雁九怒喝一声:“你敢。”伍麻子楞怔了一笑,忽然又阴笑起来:“是团座的人麽,宋副官自然要格外维护的。”他悻悻然一摆枪,嘶哑的破锣嗓子喊道:“带走!”
面对一身花绑结实的凤华,匪兵们却畏畏缩缩,只是呼喝,不敢向前。凤华凛然道:“少来碰我,你姑奶奶自己会走。”说罢,秀发一甩,看也不看,扭头大步向前。匪兵被深深震住了。不由自主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这时晒场上的乡亲目睹凤华又遭毒绑,均是心里不落忍。风簌簌吹过晒坝呜呜作响,和着几声抽泣,像是在为她送行。
第四章
破迷踪敏女儿抽丝剥茧讽仇汉 受毒刑雌英雄赤血丹心化雁九
宋雁九一动不动地躺在破板床上,眼睛闭着。他回想起自己跟踪凌凤华那一刻的情景。
其实在凤华巧妙地收拾王怀壬这个叛徒的时候,他已经蹲守在柴垛后面了。顺着凤华豹子一样悄无声息的身影,宋雁九一直尾随着她,但又刻意保持距离。他想让她带着,顺藤摸瓜地破获交通点。
当宋雁九趴在小树林里看到凌凤华上岸后向前走出半里地,却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刚才上岸的地方,蹲下来仔细地看着。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四周的动静,最后走出了芦苇荡。就明白自己的计谋已被识破。
此时凌凤华看到一块大青石,就坐到上头,面对着芦苇荡的方向,让气息慢慢平定。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蟋蟀在草丛里轻叫,间或有一两声蛙鸣。好一会儿工夫,只听苇子里又是“哗啦啦”一声响,一个人影大鸟似地飞出来,稳稳地落在地上。正是宋雁九。
凤华脸色平静,也不看他,仿佛根本没这么个人现出来一样。
宋雁九叹了口气:“还是被你发觉了。你刚才返回河边时我就觉着不妙,你发现了我的湿鞋印。”
凤华不紧不慢地说:“但是黑里也看不太清楚,分辨不真切,所以我钻进了苇子丛跑,如果有人跟着,跟快了就一定会发出响动,跟慢了就被我甩掉。”
“我下了山才想到,虽然好恶毒,但我还得讲,这是个好计策。”凤华出了芦苇荡后已经确定自己这次逃脱也是在敌人的算计之内。
“恶毒的只是老子么?王怀壬应该是被你引过去的吧?彼此彼此。”宋雁九在芦苇丛中发现凤华已经察觉了自己的算计,心里对这个女伢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别妄想找到交通点了,要我带你们去,做梦。远近七八个村子,有本事一个个找去。”她坐在石头上,不紧不慢的扇风,声音悠然。
宋雁九默然半晌,忽然张开大手向她抓去 “那就跟我回去吧。”凤华当然不肯束手就擒,身子一闪,躲过他这一抓,摆开架势毫不退让。两人又是一番争斗。不出宋雁九所料,她凌凤华到底不是对手,几个回合间便被擒住双臂。宋雁九也不客气,腰间抖绳欲绑,却正对着她英风锐利的凤眼。荆楚自古出侠女,这里的女子霸道强悍,刁蛮任性,能人不能,敢人不敢,却又那样的美,那样的爽利,让男人从骨子里爱出来。眼前的凤华正是这类女子的代表,身为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北佬,宋雁九自然也心里痒痒,此时举着绳子竟不知道怎么办了。
此时月光明亮,宋雁九顺着那领子间白晳的皮肉看下去,薄薄的衫子下面,圆润的肩头秀秀气气地挑起,那里有两道斜跨的绳子从颈后过来,分着左右钻入腋窝,又绑向了身后,绳子下面美人骨的形状隐约可见,匀称健美的双臂被绳子蛇一样的缠绕着,那一身的本事即将被无情地被绑束在了绳子里。
他一下看住了,双手抓着带子,一时忘了往下捆。
这时凤华的手却动了,她迅速一拨宋雁九腰上的枪套钮子,反手就把那支枪拎了出来,随即一个前扑。宋雁九反应迅速,紧跟着飞扑过去,大手抓向凤华的后背。
凤华在倒地之时已经翻身仰卧,肩背着地,右手的枪口遥遥指向宋雁九。宋雁九瞧得清楚,不闪不避,继续向凤华抓去。共匪的手枪很少,而且都是俗称匣子枪的毛瑟军用手枪,而自己的枪不一样。他在那个下午一看凤华射击的动作,就知道她使惯了匣子枪,会习惯性地用大拇指去扳开枪机,他心里冷笑着,等着看凤华大吃一惊的样子。
凤华右手持枪,左手却迅速握住枪上方的套筒,向后一拉然后释放,套筒归位时发出悦耳的“喀啦”一响。她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这个动作,下一个瞬间,枪口已经向上顶在了宋雁九的脑门上。
她早上被捕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宋雁九腰上油亮精致的皮枪套,露出的枪把儿上有一只小马的图样子,凤华立刻就认出这是一支罕见的马牌撸子(勃朗宁自动手枪),她曾经在军区大队的战利品中见过一次,还爱不释手地把玩过。
宋雁九身体顿时僵硬,眼睛圆睁,五根指头大张着举在空中。他做梦也想不到凤华居然懂得如何打开这种枪的保险,这可是大哥托人重金从上海的洋人手里购得的新式手枪,乡里怎么会见得到?!
更让他绝望的是凤华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凤华,她那双凤眼纯净而专注,充满了坚定与决绝的信念。宋雁九看得懂,这眼神表达出的是誓达目的不惜与敌偕亡的大勇气,而这种对决中,倒下的往往是这种人的对手。
这是多少次出生入死才能磨炼出的品格心性,就这么不相称地出现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身上。宋雁九最不愿意面对这种对手,但内心里也最佩服这种对手。
冰凉的枪口带来了彻骨的寒意,宋雁九觉着,冥府判官的勾魂笔已经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他眼一闭只等一声枪响。谁知半响枪却不响,只听耳边一声轻柔“叭“的人声,他一哆嗦,随即意识到“这女人在耍我。”他睁眼一看,却看到凤华已镇定地坐在大青石上看着他。
“为什么不开枪。”宋雁九问道。“你这人还不算坏的彻底,就是有点难缠而已。”凤华笑笑说道。但是手中的枪却始终不离。
“不要指望我会放了你的。大哥下了命令,我就得执行。”宋雁九将手一抱,索性也这样看着她。凤华笑容收敛:“我知道,伍世仁下的命令你会执行。抢粮收捐,剥削长工,强买抢卖,霸占田地,逼良为娼,强占民女,这些你都做过?”
宋雁九脸一热,偏过头去:“爷们不做那些。”
“这就是了,你要是做了那些,我也早就开枪了。”一阵难堪的沉默。宋雁九说:“要不是我一时心软,你也逃不了。”凤华淡淡地说:“所以你还是有点良心,再加上这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我不由想起一个人来。”“我知道,你说的那是我大伯宋庚武。从你那身手我就已经看出来了。峨眉功是他教得你吧,练得不错。”宋雁九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他是知道我来历的。凤华心里真是有点生气了:“那为什么为虎作伥。你知道你大伯我师傅心心念念的是什么?”“知道,赶走恶霸,让红军得天下嘛!”宋雁九已然不再乎地说:“他入红枫山已经十多年呐,我是劝过他的,不要一心一意相信别人,相信什么红军。共产主义?共产共妻,什么狗屁信仰。恶霸可恶麽,那群狗日地当然可恶,但是老子要自己干,拉起一支队伍自己立旗号,替天行道。”
“宋老九,我还当你是个人物,却如此执迷不悟。你要自己立旗号,就立到伍世仁哪里去了。帮助他祸害老百姓?”凤华气愤地反问道。
宋雁九嘿嘿一笑:“凌凤华,你少来挑拨我。你们红军干了什么好事心里还不亮堂麽?老子拉队伍占山为王就是要和恶霸地主干。可是你们呢,革命口号喊得震天响,却尽干些落井下石的事情。我问你们,是不是红枫岭的红军看中了我山上兄弟几十号人,百来条枪就打注意来抢。伍世仁给我的十来箱德国盒子炮,是不是被你们趁着我不在就抢得一干二净,还伤了我十来个弟兄?”
凤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宋雁九怒问:“你笑什么。”
凤华抬眼毫不畏惧盯着他:“我笑你头脑简单,自以为是。明明是个哈叭还要充好汉。一是你善恶不分,自以为替天行道,杀几个恶霸就逞能,执著于小义。却好坏不分和伍世仁凑在一起,与虎谋皮,助手他祸害乡里。这是不顾大义。二是你听信白狗子的宣传,就以为共产主义就是共产共妻,殊不知共产主义就是帮助父老乡亲渴望摆脱剥削和压迫,摆脱贫困和动荡,过上安定富裕的生活的理想,就是扫除天下不平事,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的精神;还是紧紧依靠群众,同群众生死相依、患难与共、艰苦奋斗的感情。试问你看见或者听见红枫岭地区的姑娘家有被人共妻过吗?恰恰是以伍世仁为代表的的国民党狗腿子强霸民女像恶狗一样荼毒我们的兄弟姐妹。伍世仁有几个姨太太你不清楚?强抢多少女子作丫鬟你不知道?你黑白不分,真是不明。三是你辜负传你武艺的大伯,将一身本事投身作匪,又暗昧轻信坏人。却不知道你的兄弟被人暗算,你的武器被人抢掠是另有其人。给他人枉作嫁衣,是为不智。如此不智不明不义,却自已为是忠义无双男子汉,为民请民的大英雄。真是可笑可笑!”
宋雁九被凤华一番讽刺气的黑脸变紫,上前就要动手。凤华昂
首挺胸,怒目而视,分寸不让。两人对峙良久,直听得宋雁九鼻息入牛般一喘一喘,半响转头就着大树啪啪几掌,击的偌大树木摇了几摇,落叶纷纷。
“你说的可是真的?”宋雁九低沉说道。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东西可以作证。”凤华把小巧的白朗宁一翻,退出了子弹递给他。“你可以去问问,你死去的那些兄弟们中的是什么枪。”“谁是你口中的另有其人。”“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离不开伍世仁那几条豺狼。”
宋雁九接过子弹思考了一会,沉闷地说:“我自会去查。你先走吧。我不抓你啦。”
凤华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挖空心思,不就是想逃走吗。”
凤华严肃地说:“宋雁九,你虽然有本事,难道就斗得过伍世仁那一伙吗?他们枪多人多,你一去凭性子胡来是不行的。好虎不和群狼斗,你需要帮手。”
宋雁九微微吃惊,不由得睁眼看她。他不敢相信这个女游击队长胆子这么大,本来已经可以逃脱虎口的,却为了助他一臂之力,而又自投罗网。这就是共产党人麽,他不由心生敬佩,仔细看她的侧面,虽然经过一夜的折腾,但是这个女伢好像越来越精神了,她额上刘海不停扫过她的眼睛,虽然在夜里看不大真切,但是他觉得她眼里是充满了光亮的。“凌大脚,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由自主说出这句话。
“嗯,你也这样叫我。”凤华莞尔一笑。宋雁九心里一慌,支吾着说:“你要是哄我咋办。”凤华坦然说道:“我人不是在这里麽。如果我说得有假,随你处置。”“好,如果你说得是真的,算我瞎了狗眼,容我报仇之后我回跟你上山,向我大伯谢罪。要杀要砍也随你们。”
“好,君子一言。”凤华将手举起要和他击掌,宋雁九挥动大手和她一拍:“老子虽不是好汉,但决是说到做到。”
“你要如何帮我。”
凤华微微一笑:“这个就需你来配合了。你先过来。”她蹲了下来,拾起一根树枝。宋雁九却在一旁迟疑。她俏然一乐:“宋好汉,你欺负女人那股蛮劲到哪里去啦。现在却不敢靠近我。我又不吃人。”
宋雁九眼睛一瞪,红脸说道:“上来就上来。”他扭扭捏捏挨近凤华蹲下。她便用树枝在地上不停划着,绵言细语了一袋烟的功夫。
宋雁九皱眉说道:“这成麽,你可想好了,要受得苦来嘞。”她凤眼一挑,爽利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既是救你,也是救我。”
………
“凌凤华,你打得是什么注意呢…”想到这里,宋雁九翻来覆去脑子里满是这个女游击队长飒爽英毅的笑容。他眼睛闭着。隔壁
动刑的声音也不断地传来。
竹棍打在肉上,沉重的暗响;
杠子压在什么东西上,绳子绞得咯吱咯吱的,这是在压手指吧;
凳腿在地上挫磨的声音,这是那女伢子苦熬老虎凳折磨时的挣扎?
“头儿,她又昏过去了!你看这……”
“弄醒!”
又是一阵“哗拉”的泼水声。
…
宋雁九一夜无眠,不是因为旁边屋子里太响闹,他早已经习惯这种动静。他睡不着,是因为始终听不到凤华的一点声音。他轻轻地出屋。蹲在屋檐下抽烟,
麻杆抱着一捧柴火经过院里,看见宋雁九正蹲在青石台子上出神,手上捏的那支烟,顶着好长一截子烟灰。
“九爷,一个人在这里坐啊。”
“在哪里还不是一个人坐?”不冷不热的声音。
“嘿嘿,是在想女子吧?九爷欢喜的女子,一定出众的。”麻杆笑嘻嘻地陪着话。
“有的想就好了。”仍然没什么热乎气。
麻杆不知道,他胡言乱语的两句还真都说中了,宋雁九正是在想凤华。没料到这么个苕货居然算是自己的知己,宋雁九心里不禁苦笑。
几个水点落在他脑瓜皮上,他抬眼望望天,手上的烟灰被砸落在地上,散成了灰泥。“那女的怎么样啦。”
“嘿,我给你说啊。”麻杆凑上来,竖起了大拇哥:“绳子绑、鸭子吊、辣水灌,鞭子抽,砖头顶,杠子压都不管用,这女人果然是有功夫的,腿脚健韧得很,.砖头让她给压断三五匹啦。还是不招”
宋雁九眼一瞪:“团座的女人,你们真敢!”
麻杆一缩头:“不是遵从你的意思嘛,团座的女人,我们是不敢上那对普通女人那一套的。都是收拾男人的手段,不过也够她受的就是咯。”
“他妈的给老子起开。”宋雁九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向刑房走去。
“他妈的伍麻子逼我,你也逼我,老子两头受气。”麻杆小声地说,吐了一口唾沫。
宋雁九装着毫不在意地进了刑房。几个匪兵正垂头丧气地歪在地上,围着屋中间的凤华。年轻的女游击队长被反绑着坐在一根长板凳上,背靠着柱子,已经昏睡过去。胸前和腰上的绳子将她绑在柱子那儿,膝盖并排着捆在了长凳上,绳子已经有些松垮垮的,地上撂着一堆破砖头,旁边是一个破水盆,棍子、竹蔑、绳子丢得满地都是。
凤华头发湿漉漉的,苍白的脸上秀眉紧锁,双唇紧紧地抿着,在睡梦中露出安详的表情。身上的蓝大襟虽然布满血迹,但破损处都是鞭子抽打的。看来在自己再三威吓下,这帮家伙对兽性还有所控制,并没有过分侮辱她的身体。毕竟麽,现在她还是伍世仁垂涎的人。
这一天伍麻子他们并没有马上开拔,宋雁九骂他们下手太狠,不许他们押着凤华赶路。匪兵们曾偷偷去看过王怀壬的尸首,脑壳稀烂,脖颈都折断了,他们都暗暗咋舌,也暗暗的佩服这个刚强的“匪婆子”。其实他们自己也累得够戗,歇上一天也好。但是奇怪的是,这伍麻子也躲在那儿去了,一直不露面。
天又快黑了。宋雁九捧着吃食进了关押凤华的屋子,两个匪兵立刻讨好地站起来。
“出去。”宋雁九平淡地说。
“这,九爷,伍头儿说…”
“滚。”
屋里现在只剩了他和凤华两人,宋雁九把凤华的胳膊解开。面前的姑娘熬了一夜的刑,却显出异乎寻常的生命力,沉睡一早上,吃了些野菜稀饭后又眯了一个下午,现在脸上已经带了些血色。宋雁九不想再出什么岔子。掇个凳子面对凤华坐下,问道:“怎么样,我说难熬吧。”
凤华虚弱的笑了一笑地说:“还是谢谢你,让他们手下留情。不然可能真的熬不到头。”
宋雁九摸摸后脑勺,“我是真想不通。一个年轻的女儿家是什么驱使你受的住这样的刑罚的。”他竟有些喟叹。
“你也太小看我了,三年练武的拉筋动骨,五年的游击生活,我身子是经得起风雨的。况且革命者必然要经历这些的。对你们是酷刑,是折磨人的方式,对我来说也是考验。每通过一次这样的考验,革命的意志也就坚定一分,对豺狼的愤怒也就多一份,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懂。对咱忠义,我就认他为哥弟,一眼看不惯就去抢去杀。你们红军的事,什么理想呵信仰呵,老子不理解,也不想费这个脑子。”
凤华看了宋雁九一眼,平静反问地说:“你后悔了。”她好像觉着这个问题有些奇怪,这让宋雁九不太舒服。“理想信仰你不能理解,那我说个事儿你准能理解。就说去年大水吧,那饿死的比淹死的多得多。大水把家园都冲垮了,可地主们躲进围子里,把粮食紧紧握在手上,不肯放出来救灾。体弱的人活活饿死,没死的都挣扎着到外乡逃难去了,千里的水泡子里没点人烟。结果水一退,地主们就从围子里出来,把地都占了。只讲你那个义兄伍世仁,他自家的地多了二百亩还是三百亩?每次灾年,倒成了他发家的机会,就算有些人能挣扎着回来,可谁能要回自己原来的土地?”
宋雁九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呐呐说道:“占了就是占了,这灶里哪有能退出柴来的?”
凤华的凤眼忽闪了一下,然后鄙夷地笑了:“你也承认这不虚了。有这帮子豺狼在,哪有乡亲们的活路?灾年一个精打光,丰年一个光打精,生生世世都要做他们的奴隶。你是穷苦人出身,你设身处地想一下那些乡亲们,儿子、孙子生生世世都要给他们为奴,三更歇息五更起,拉磨耕地趟黄泥。那些种不了地的多少如我一样的好女儿,被逼缠脚,被抢去做丫鬟做小老婆,在伍麻子这样的恶霸压迫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一番话让宋雁九对凤华暗中又生了一层的佩服,那一股子想保全她的心思更热切。“你既说穷人过得这般苦,那更应该老老实实和官兵合作,谋一番出路,想当初马娘娘辅佐着朱皇帝,刀下不知救了多少人。而不是当匪。”
她顿了一顿,又盯着他说道:“我看你脑子蛮灵醒,其实也是个糊涂人。地主恶霸和穷苦人之间是阶级矛盾,两个对立的阶级之间,只会有你死我活的斗争。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同志哥,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搞不清,还拉什么队伍,当什么山大王,迟早会走上与虎谋皮,被人所趁的道路。”凤华说得兴起,觉着自己又回到了游击队的驻地里,在给队员们讲述着革命道理。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是腿上一疼,只她一咬牙稍微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舒坦一点,然后说:“算了,我劝你多读读书,但不是那些三国演义水浒传什么的,也看些我们共产党的书。”
“孔子孟子,当不了谷子。”宋雁九赌气地说,将手一挥:“好啦好啦,咱也说不过你。伍世仁干了什么事还是那句话,老子自会去掀蔸子。”
“话不是这样讲,岂不闻巧从勤里出,人从书里乖?”凤华清脆的声音如钟鼓般,一下下地敲在宋雁九心上,“你自认是关老爷重生,忠义当头,占了个‘忠’字,却不知自己识见不明,好坏不清。如果看不清伍世仁的真面目,你的本领越俊俏,对伍世仁越忠,乡亲们就越倒霉。你也是穷苦人出身的,倒忘了本。为虎作伥,讲的就是你这种人。”
宋雁九无力地分辨说:“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恶霸我也杀过两个。可那杀得完哩。”
“所以你就放弃啦,甘心投靠伍世仁?”
宋雁九拳头一捏:“人家是官兵,背靠政府。枪多人多顶子多,撂大清朝,你们就是贼,是匪,是叛党。”
凤华听了他这话哈哈一笑,她扶这墙壁站了起来,昂然说道:“你说得对,他们有枪有跑有人,我们是叛党,我们就是要背叛这人吃人的社会!人多又怎么啦,我们也有,人比他们还多,我们从劳苦大众里来!枪多又怎么啦,我们依靠锄头柴刀,一样让他们睡不着觉!他们虽然凶残,一批批剿杀我们,但革命者是杀不完,烧不绝的,就如那野草,绵延不绝,终会酿一把火,烧掉魑魅魍魉,换一个郎朗乾坤。”凤华一番话掷地有声,重重敲击宋雁九心内,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七尺之躯在这个女人面前竟成了蝼蚁。也不敢再迎着凤华清清亮亮、一眼把他看到底的目光,他晓得那是活明白的人才能有的眼神,不由得捂住了脸,只觉得从来没有流过的泪水流出,让他如此羞愧,心中的块垒也慢慢被一股温热的激流融化。
沉默了许久,凤华一步一步挪到窗前,她看向外面柔声地说:“宋大哥,你看,黑夜终将过去,黎明就等着我们。这外面天地该多麽地美呵。”
“凌队长,我大概知道信仰是么子啦!你说,我该怎么干。”宋雁九慢慢从手掌中抬起了坚定的双眼。
第五章
伍团座遥行毒辣计暗害回头客 凶麻子三施五花绑解押英凤女
第二天清晨,雨住了。夜出的猫子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困觉,野鸟在枝头蹦来蹦去,村里寥寥的几只鸭子也下塘了。
凤华正蹲在水边洗沐。她捧起水搓了搓脸,又将一把小小的旧木梳沾些水,把自己的头发梳理顺溜,那是她通讯包里唯一属于姑娘家的物什。宋雁九从旁边看过去,凤华乌黑的短发在初升的日头下闪着温和润泽的光,这从小风吹日晒的,怎么就生出这么一张白净的脸蛋,前天夜里的酷刑没在凤华身上留下啥子痕迹,那脸上一团粉扑扑的艳红,似白瓷上染的胭脂一般。
凤华又不紧不慢地打好了绑腿,然后站起来面对周围虎视眈眈的匪兵们。宋雁九察觉到她嘴角下有一道明显的血痕,应该是伍麻子他们留下的竹篾子鞭印,更添英爽从容之气。
旁边有匪兵在嚷:“凌队长,别磨蹭啦。快点上路把”
凌凤华微微一笑,凛然说道:“来吧。”宋雁九会意,掏出绳子走向前。
“慢着,宋副官!”一个声音嘎声嘎气传来。伍麻子又带了一队人马从旁边钻了出来。
宋雁九嘿嘿一笑:“我说谁没把裤裆捂住,把你吊了出来。”
伍麻子把头一偏,歪嘴斜眼地说:“哎,我说宋副官,老九,你怎么尽埋汰人呐。都是团座的人嘛,何必踩来踏去看不到遭头哩。”宋雁九这才注意伍麻子带来的人也把自己围住了。
凤华冲他微微摇了下头,又冷笑着说:“伍大蛤蟆,隔天不见,眼歪嘴斜的,看来你又憋了不少坏水呢。”
“凌队长倒是挺丰润的。嘿嘿,才隔天不见就又像个仙女样的。宋副官怜香惜玉得好哇。”伍麻子凑上来,一脸坏笑:“前日凌队长吩咐我给您松展筋骨,看样子是不到位的。我今天再给你紧紧吧。”说着,掏出一圈麻绳,就麻利搭上她的肩头,只见毛手上下,那绳子也穿肩绕臂,密匝捆勒紧实,把个健美的双臂缚得紧绑绑的。
伍麻子边捆边笑:“凌队长的忍住喽,我伍大蛤蟆再给你弄个花样,上路也好紧致利索,给那些泥腿子开开眼。”他狠狠托起她反捆的胳臂,顺势往肩胛上推去。那绳牵扯之下,正将她脖颈上套圈收紧,凤华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紧绷之下竟有几分透不过气。
随着绳子匝匝绞紧,拉扯着她反剪过肩的长臂,并肘合掌,摆弄成拜佛的样子,用绳子缚住固定好,方才抹了把汗,笑道:“凌队长是练过功夫的呐,几次拿磨折腾筋骨倒还吃得住。”
凌凤华咬牙毅然挺住,“哼”了一声,只是不理他。伍麻子拍了拍掌,对着义愤填膺的乡亲叫道:“你们把这凌大脚当观音拜,现在这大名鼎鼎的红仙女可要拜我伍某人呐!”又返身阴阳怪气地说:“宋副官,你看绑得紧不紧呐,这贼妮子可有两下子,莫得又给她跑了。现在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
宋雁九上前一把将他搡到边上去:“个婊子养的,这么下流?看你那苕不拉叽的样子,就算给她舔脚板,人家还嫌你舌头糙呢。”说着动手就要给凤华松扣。
“宋副官,注意你的身份。”伍麻子冷笑着掏出一张令纸,扯开公鸭嗓子:“团座有令。女赤匪凌凤华狡诈凶顽,不能用非常手段。今已捕缚归案,速速解往团部以正大法。近日赤匪活动猖狂,着宋雁九即带一队人马,入山搜捕匪交通点,一网打尽之以为宜。 此命伍世仁。”
宋雁九立时僵在当场。怎么,自己和凌凤华的计划被伍世仁知道啦。他的手慢慢伸向背后,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宋老九,怎么你怕啦。原来你欺负女人是一副样子,听到游击队的大名儿你就成了怂包啦。”凤华看事儿要遭,又踏前一步,讥讽道。“口口声声说好汉一条,一条好汉,结果还不是给咱们送人送枪的货色。我倒真是遗憾,不能看见你被击毙的死样子。”
宋雁九一楞,却看见凤华的眼睛忽闪忽闪地,他心里一动,马上顺势接口:“你别小瞧人,老子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多得很,怕几个游击队员。”说完,扭头就走。
“别忙,宋副官。”伍麻子绿豆小眼咕噜噜一转。
“干啥,你小子想抢爷爷的功劳。也罢,让给你,我来押送她。”宋雁九浓眉一挑,睥睨着他。
“哎,宋副官,团座果然会看人,老兄一身是胆,就是长坂坡的赵子龙,此去将游击队一网打尽非老兄莫属。别忘了带几颗头回来,让这娘们也看看杀杀她的威风。要不然,你再多带点人。”
“我说伍麻子,你没那个本事就少在老子面前白嘴逛。对付几个赤匪用得多大阵仗,老子一个人就能够把他们全收拾啦。”宋雁九一指凤华:“这是团座的女人,你得把他看好啦,要少了一根头发,怪罪下来,老子先拔你的皮。”他大手将伍麻子一拨,让他原地转了一个趔趄,才“哼”的一声,扬长而去。
伍麻子脸青面黑的盯着宋雁九的背影,摸着枪匣子,像要把他活吞了一样。但他好像又想起什么,示意几个匪兵尾随他而去,恶狠狠一笑:“老子不跟死人计较。”他一抬眼。见着被自己五花大绑的凤华,又得意起来:“上路吧,凌队长。”
凤华被匪兵们前呼后拥地押向村口,乡亲们围过来,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用难过的眼光远远地望着年轻的女游击队长,几个小伙子还暗暗攥起了拳头。
凤华微笑着,不顾匪兵捣在肩后的枪托,慢慢地走着,身子不时地趔趄一下,用鼓励的目光安慰着大伙儿。虽然身子骨遭受折磨。但是她的心是有底的。
回想起过去和乡亲们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风挡不住漫天洒下的渔网,雨拦不住插秧间苗的手脚,大锅大灶打起平伙来煮,虽然艰辛却充满了欢乐。她心中充满光明。
凤华站到村口的高坡,眼前豁然开朗。一夜的大雨之后,满天的乌云都没影儿了,天空碧蓝碧蓝。日头已经初升,和煦的阳光漫撒下来,放眼四望,一片片畈野中,大大小小的湖塘如镜子般明艳透亮。
迎面一阵秋风吹来,她的头发高高扬起,胸襟忽然为之一畅。多好的土地和人们,我们必定会成功的,那时家家有田种,人人有饭吃,高风荡水,鱼腥禾甜,大伙儿的好光景还在后头呢。
凤华不禁畅意地笑了,心里豪情勃发,轻轻只一张口,田野上就响起了清亮的硪歌号子。她百灵鸟般甜美的嗓音里带了昂扬,激荡在乡亲们的心头:
“小小鱼儿哎,未成龙吔,落在沙滩浅水中,有朝一日哎,春雷动吔,得会云雾上九重~”
歌声渐渐飘远,乡亲们含着泪,目送凤华远去。伍麻子跟在后头,看着女游击队长紧紧捆在背后的双手,又狞笑着瞄了瞄她的头和后颈。
他哪里知道,凤华的一颗心,伴着那风,随着那歌儿,早飞上了九重云霄!
第六章
女队长处险地善诱套出连环计 突袭队银莲湖捉鬼救出红仙女
转过晌午,太阳越来越毒辣,崎岖的山路也更是难行了。凤华背绑着双手艰难向前迈动脚步。汗水打湿的额发贴在她的脸颊,她又努力的挺起胸膛,让绳子勒住的颈脖好受一些,至于紧紧折捆的双臂仍然一阵阵麻痛,一时吃不住差点就要昏过去。不能倒下,她告诉咬咬牙告诉自己,能够感受痛也是好的。那是她暗暗运着内力在让血液一丝丝流通。否则双手是真的要废的。
伍麻子甩动着油头,不停地擦着汗。这一路上的拷打喝骂,他也吃不消。更何况前后跟着的端枪的匪徒。
“伍爷,歇会吧。兄弟们受不了啦。”旁边麻杆一直嘀咕着。
“歇什么歇,耽误了团座的好事,你吃得起嘛。”伍麻子眼一瞪,又将鞭子有气无力抽在他的屁股上。“一帮龟儿子,看见游击队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枪他妈举的比毬还高。押个人还像死了爹娘的,狗日一群废物。”
麻杆也懒得躲了,“哎,你是长官,兄弟们为了捉这婆娘累了三四宿啦都没说啥。现在人捉住了,兄弟们歇歇腿松乏松乏也是正该的。她又不是三头六臂,捆这么紧逃得了?”
伍麻子又举起鞭子:“你小子说什么?”
麻杆也浑不怕,矮着身凑上来嘿嘿一笑:“我哪敢说什么。只是伍爷,你看她凌凤华手膀子都捆紫呐。再咋样也个女人,这样下去非得残废了不可。团座可一心等着带她回去做姨太太哩。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吃罪不起。”
伍麻子瞟了凤华一眼,歪头想了一阵:“麻杆,还是你小子话事多。那就听你的,在前面林子叫兄弟们歇歇脚。”
到了林子里,麻杆和几个匪兵将凤华捆在一根大树干上,又把她颈子上的绳子松了松,放开了吊在脖后捆住的双掌,让她稍微舒服了些。伍麻子又勉强同意给她喂了碗水。凤华才稍微缓过劲儿来,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凌凤华,你这么硬朗的女人我伍某人这辈子还真没见过。”伍麻子四仰八叉坐在地上,舒坦地吸着大烟。
凤华眼睛闭着,轻蔑地笑了笑,没理他。
“我知道你在想宋雁九来救你。别琢磨啦,白搭。他回不来啦。”
“他不是你们的人麽。一丘之貉的东西,我想吃他的肉还来不及。”
“你也别嘴硬。老子知道他已经被你共产党那一套给说动了。不,被赤化啦。他这个人呐,就是被团座给收复了也和老子们不一样。他妈的自以为受重用,眼高于顶,清高得很。老子们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他就叉着手在一旁看笑话。我呸!什么东西!”
“所以你们就使阴招暗算他!”凤华睁眼觑了伍麻子一眼。
“他自寻死路,怨不得咱。那么大本事的人我是不相信那天晚上他会被你算计。”伍麻子得意地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别看我平时让着他。我伍某人还是有脑子的,”
“我说嘛,那天晚上你那么得意,就稍微伺候了你姑奶奶一下就消失得没影,原来是给伍世仁打小报告去了。”
“是的。”伍麻子得意洋洋地说:“老子把这事回去报告了团座。嘿嘿,他早就提防这小子啦。又给我派了人手,又密令我找个机会把这小子处理了。这下你们就是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过佛爷爷的手心呐。”
“哈哈,”凤华脆声笑了起来,惊起了树丛中飞鸟,扑梭梭几声响,慌得伍麻子把头一低,按着枪把气急败坏。“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稍微有点良心的都会被你们算计,连自己的人也如此处心积虑的陷害,谁还会帮你们?别看你们现在猖狂,日子长不了啦。”她背靠着大树,怒目而视。
伍麻子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上前抄起鞭子恶狠狠的抽在她的身上:“臭妮子,我叫你笑,我叫你笑!”凤华坦然受刑,毫不畏惧的怒视他。鞭子声发出一下下的闷响,连周围的匪兵也沉默了。就在这当口,几声乌鸦叫声又自远而近地传来。伍麻子忽地感到后颈子冷飕飕的,林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刮起了微风。
“小心哩,说不定宋雁九就在你身后听着嘞。”凤华嘲讽道。
伍麻子慌张地举枪转头看了看周围,又努了努嘴。几个匪兵端了枪,一步一步四下转了一圈:“伍爷,没啥子情况。”
伍麻子方才强笑道:“你少吓老子。他宋老九再厉害也对付不了十几个兵。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埋尸体呢。”他说完又忙不迭地将手一摆:“他妈的收拾收拾,押解她上路。邪了门了,大热天的怎么这林子越来越冷……”
转过黄昏,凤华已被押到了银莲湖渡口,对面再走二十多里路,就到了伍世仁的老巢,伍家堡保安团部。
麻杆到湖边去喊船。随着一阵叫骂和恫吓,几只小小的平底船穿过湖上飘撒纷乱的雾气,慢慢地拢了过来。
掌当头船的是个年青小伙子,看起来十八九的样子,穿着件青色的汗衫子。他手扶着双桨,看见女游击队长,黝黑的脸庞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快点,再不快点,耽误大事老子给你吃枪子。”伍麻子龇牙咧嘴。
“来咧,老总。”那小伙子麻利地将梢桨一摆,将船靠了岸。
“上去。”伍麻子恶狠狠推了她一把,凤华也不理他,只是瞟了一眼那个年轻的船夫,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看什么看,这是伍团座亲自下令缉拿的要犯。你们用劲划,他老人家就在对面等着,得着了一高兴或许赏你们几块光洋。”伍麻子边上船,边挥枪吆喝。
“得嘞。”那个年青的船夫爽快的应了一声,等着匪兵一窝蜂的上了其它几条船,就利索将船桨往岸上一点,这船就轻巧得像一片叶子,晃晃悠悠飘向银莲湖的深处。
………
凤华盘坐在船的中截。伍麻子带着四五个匪兵坐在左右船首。他一边扇着风,一边催促着。那掌舵的青年一边摇舵一边呵呵的笑:“老总,你莫催嘛,现在起得是东南风,船借风力已经最快啦。前面芦苇荡就是湖中心,过了就不远啦。”
凤华闭着眼睛,浑不在意身受着毒缚。凉风阵阵吹来,拂过她的发梢,带起一片青云,英朗中又添一丝妩媚。伍麻子也是看得一呆,良久又嘿嘿笑起来:“凌队长,我伍某人还真是服啦,都这个时候啦还怎么自在,你就真不怕伍世仁?他的手段比我更毒,到时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的事儿。”
“是啊,你说得很对,他是禽兽,你就是养的狗,只会乱叫乱咬,是没有一点章法。”
“章法?这一路上你一直嘴犟,到了团部你就知道章法啦。”他
斜着船舷边嘻嘻笑着:“也好,我就盼着你这样一直不认输。到了地方最好你也像这样码到搞,惹怒了伍世仁,老子就能放开手段来‘伺候’你啦。到时让你晓得晓得我伍某人的‘章法’。”
“别得意的太早。自会有人收拾你们。”
“你还在幻想宋老九来救你?别他娘的做白日梦啦。就凭他那一根筋?早前他小子就妄想拉队伍和咱们对着干,还不是把他给收服啦。哼,孙猴子还翻得了天。”
“是你们嫁祸给我们红军的吧。”凤华悠悠地说。
“哈哈,你果然聪明得很。猜着啦。是伍团座送枪给那小子,然后也像今天一样,趁他不在带着兄弟们阴了他一把。他寨子里的老四和老六都是团座亲自毙的。那叫一个惨。然后点了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再说是你们干的,嘿嘿。他就彻底死心塌地跟我们啦,还傻乎乎得指望团座给他报仇。我看是到下面去报仇吧。”伍麻子得意忘形的笑了起来。脚底一阵紧似一阵的摇晃,他这才发现船已经带着他们驶入了芦苇洲。
天色更暗了,风也越来越大,惊起了一窝野鸭子。伍麻子警觉起来:“怎么这么久,其它船呢。”
“伍爷,他们,那几条船不见啦。”同船的麻杆忽然慌张的叫了起来。
“张侉肩….李叫子….他妈的死哪去了。”伍麻子趴在船边,对
着芦苇洲里悄声喊了几句,他只觉得手心开始冒汗。还是寂静,只有轻快的拍桨声不停传来。过了一阵,忽然不远处出来水响,接着越来越大声,像是开了锅一样。“抓着大鱼啦。”豪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几条也上网咯。”声音开始此起披伏。
伍麻子手忙脚乱地掏出了枪,嘶哑地叫道:“妈的,上当啦。你是什么人。”他疯狂地朝年青的船夫叫道。
“我麽。”船夫慢腾腾把桨丢在水中。“是游击队。”他忽然大声回答道,呼地一下像一条鱼般利索地跃进了水中。
伍麻子嚎叫一声举枪就往水里射。说时迟,那时快,凤华忽然跃起,抬腿斜踢,正中他的手腕。他“啊”的一声,“噗通”驳壳枪也掉进了水里。船上登时乱了起来,几个匪兵刚抱起枪,就被凤华几趟凌厉的正蹬侧踹,踢得东倒西歪。“哎哟,这娘儿好厉害。”“欸喂,疼死我啦”
伍麻子红了眼,恶虎扑食地向凤华抱来。年轻的女游击队长背绑着双手,却灵巧地闪过一边,侧身一记鸳鸯腿,将这个家伙踹落水中。这时,水面忽然冒起七八支手,将船上的匪兵纷纷拖入水中。
那个年轻的船夫这才湿淋淋从船头撑了上来,兴奋地喊着:“凤
华姐。”凌凤华噗嗤一笑:“水生,你还是这么鬼。”
张水生上来就给她松绑,他一边费力地解绳,一边气愤地说:“这帮狗日的太狠毒了,这么折磨你。”凤华笑了笑:“没事,干革命还怕这个。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信的。”
“那个姓宋的,半上午就把信送到交通站了,我们几个等着你开支部会等了好几天,才知道你被捕啦。”
“就你们几个人?”
“还有清水荡的二十多个老乡,也是自告奋勇随那姓宋的来的。凤华姐,你真聪明。怎么说服那个姓宋的,又是安排他联络村民,又是安排他给我们报信,在这里等着这帮家伙落网也是你想的吧。”
“他人呢。”
“不知道,他说他要独自来找你。可等到现在还是没见人影子。胆小鬼。”
凤华没有吭声,她望向芦苇深处。宋雁九,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许我的本领还不够,他还没有完全感化。
凤华上了岸,宋老庚、坦克他们都欣喜地围了上来。他们有的为她包扎伤口,有的捧上来热腾腾的馒头。她微笑着和他们拥在了一起,感到又回到队伍了,和同志们在一起的感觉真踏实。
清水荡的年轻后生也把那二十多个已经被灌得落汤鸡似的匪兵带了上来,被捆在一起,一清点人数,独独少了伍麻子。凤华一跺脚:“坏了,不能让这家伙逃走给伍世仁报信。”
“他跑不了,在这里呢。”芦苇丛中,宋雁九慢慢走了出来,手上湿淋淋拎了个人,像死狗一样,不是伍麻子是谁。他把伍麻子丢在凤华面前:“这狗日的狡猾得很,要把他看好。”
凤华眼睛不眨地看着他:“还以为你走了呢。为了我,辛苦你啦。”
宋雁九摇了摇头,“我送了信后,就一路跟着你们。”
“我知道,你一直在附近保护我。”
“你们的对话我也已经全部听到了。”宋雁九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悲愤和羞愧:“你说的不错。我是错跟了伍世仁这条狼,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对不起你们。这一年多来,我为虎作伥干了不少坏事。只要让我亲手杀了伍世仁,要杀要剐全凭你们。”
凤华疾步走上前,热切地握住他的手:“宋雁九同志,如果你允许我称呼你为同志。我要求你不要在独往独来,一意蛮干。我们还需要你为革命出一份力。至于伍世仁,他的报应就快要到啦。”
“凌队长,我说啦,一切都听你的。”他感慨地点了点头。
凤华转身向着水生他们,严肃地说:“我们其他的人呢。”
“报告队长,你传递的消息太及时啦,李大叔就已经带着大部队上路了,他们将在今晚上配合主力部队抄白匪的后路,端掉潘峪县狗子的军火库。”
“那好,我们也莫要闲着……”她问宋雁九:“保安团在伍家堡有多少敌人?”
“三百多个。团里的弟兄传来的消息,伍世仁为了对付你们已经抽走大部分兵力进山扫荡。”
“那就让他扑个空!”凤华将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沉思着,又猛然抬起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我们就在伍家堡开辟第二战场,抄保安团的老窝,活捉伍世仁这个大王八。”她将拳头高高扬起,又有力地挥下,让水生、宋老庚他们激动万分。
“凤华姐,快说吧,我们怎么干。”“对头,凤华正需要你带领我们杀进镇上,扫灭这些害人虫。”凤华微笑着看着他们兴奋地纷纷攘攘,摇摇头:“不行。咱们不能蛮干。这次得将计就计。”
宋雁九上前关切地说:“凌队长,我知道你主意多。但是被折磨了几天,伤还没好,你得歇下来。抓伍世仁的任务交给我们。”
凤华笑了笑,坚定地看着他:“这个任务非我不行,因为我-----就是钓他伍世仁的诱饵………”她一字一句这样说着,秀发拂过她的额头,眼睛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