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时鸣 责任编辑:魏冉 来源:《铁军·纪实》
乐雅瑾,1939年9月在皖南参加新四军,1940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3年10月14日,在江苏省宜兴县被国民党特务武装忠义救国军残酷杀害,年仅20岁。他的哥哥乐时鸣以96岁高龄,凭不完全的记忆和有限的资料,写了这篇文章,追忆她平凡而又伟大、短促而又壮烈的一生。
乐亚成
我的妹妹乐亚成原名乐雅瑾,1923年9月17日出生于浙江省定海县(今舟山市),1939年9月在皖南参加新四军,1940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3年10月14日,在江苏省宜兴县被国民党特务武装忠义救国军残酷杀害,年仅20岁。
我们家兄弟姐妹八人。我是亚成的三哥。亚成比我小六岁。1932年我离家去上海谋生时,她还是定海县立小学的学生,后来升入舟山中学读初中。她自幼性格内向,很听话,读书时也是一个好学生。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1939年6月,日军占领了定海县。亚成随父母逃难到乡下,不久,逃到上海,暂时在租界租屋居住。8月,我受皖南新四军军部委派,到上海采办军部开办小工厂所需的原料,见到了父母亲,亚成提出要随我参加新四军。父母知道新四军是共产党的军队,相信我们走抗日救国的路是对的,尽管他们舍不得子女一个一个走上战场,但还是痛快地同意了。就这样,我回皖南军部时,把亚成带到宁波,再把她和王月琴、徐莹三个女孩一起带到皖南。她们先在我所办的小工厂休息几天。得到军部的批准后,我送她们到云岭,进战地服务团学习。她们就此参加了新四军。
1940年5月,我在新四军江南指挥部任副官处人事科长。一天,政治部副主任钟期光叫我到他那儿去,就亚成的工作问题征求我的意见。原来,亚成在战地服务团学习工作了半年多,已经到江南指挥部分配工作。组织上认为她忠厚老实,工作积极,进步很快,已经吸收她入党。她不爱说话,不会唱歌、演戏,但很细心,责任心强,很适宜做会计工作。我完全同意组织上的决定。这样我在副官处,她在供给处,但因不在同一个村庄,也难得见面。7月,江南指挥部渡江北上。亚成随供给处去苏北。我留在了丹(阳)北地区。12月我奉调回茅山地区新四军二支队任副官主任。二支队派侦察参谋王香雄来接我。王香雄告诉我,罗忠毅要我和他一起,把丹北地区提供给二支队的钱带过去。王香雄要我化装穿便衣将一些钞票捆在身上,在伪保长的掩护下过铁路,其余由他设法带过铁路。我到丹北地方政府去领钱,令我意外的是把钱交给我的竟是亚成,她就在丹北政府负责财务工作。她把钞票装在像机枪弹盒带样子的一件背心里,我穿在身上很不舒服,好在时值冬季,外面套上一件宽大的棉袍,还真不大显眼。我不由称赞她安排细心。当时我的私人物品已经扔光,只有一架从上海带出来的照相机还在身边,就交给了亚成(再次见面时,她说照相机被地委书记陈光要去了)。这是我们在苏南战场上的第二次见面。她成长了,成熟了,我很高兴。
此后一年多,我和亚成没有直接联系,不清楚她的情况。直到1942年初,为加强苏南十六旅的建设,上级派一师供给部的朱希到十六旅任供给部长。他带来了一些干部,其中有亚成。我当时在十六旅政治部任宣教科长,我爱人徐若冰也在旅部。我们兄妹、姑嫂又见面了。亚成告诉我,她早从丹北回到一师,就在师供给部工作。不几天,她来和我告别。原来,她又接到命令调到茅山地区专员公署去工作了。这是我们在苏南战场上第三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1943年10月下旬,太滆地委副书记孙章禄到区党委开会。他告诉我亚成被俘的消息。他说:“最近,有一个女同志来太滆,在官庄被国民党忠义救国军便衣特务抓去了。因为交通员去联络站的途中被忠救特务抓住,这个人供出了他是带一个女同志来找太滆专署的。他领着特务到官庄,把那个女同志抓走了。已经查明这个女同志是乐亚成同志,是从茅山调到太滆来工作的。我们正在通过地下党关系查找她的下落。但是,你是知道的,忠救特务对我们的干部是非常凶狠的。她恐怕已经遇难了。”他又说:“她是你的妹妹,我们还在设法查找,一有确实消息,会再告诉你。虽然她还没到太滆专署,但已被任命为太滆专署的副科长。我们会查个清楚的。”最后他还说:“不幸的事已经发生了,请你正确对待。我们交通站出了事,那个叛徒已经抓起来了。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请你谅解。”
我木然久久。生死离别,我看得多了,但落到自己头上,年轻的妹妹遭了难,我又能说什么呢!
1944年1月,我们旅部到达郎(溪)广(德)地区。旧历除夕,在广德北乡上保,我闷坐陋室,独对孤灯,亚妹的身影似在眼前,我写了三首七绝:
(一)
弃笔从戎弟妹三,弟奔陕北妹江南。
狼烟遮道艰难日,死别生离皆等闲。
(二)
除夕乡心遍地同,独难湖渎问芳踪。
生应誓节坚清白,死亦毋忘作鬼雄。
(三)
寒风入夜更凄清,孤室愁长梦未成。
多少人家伤骨肉,翻天事业舍深情。
2月,孙章禄又来区党委开会。他把查找的结果告诉我:“乐亚成同志被抓去后当天就被押到蜀山附近忠救特务的部队里。两天后传出消息,乐亚成同志遇难。据地下党组织从其内部获知,乐亚成同志牺牲得非常惨烈,被剥光衣服,用铁钉把四肢钉在门板上,用利斧从头到身劈成两爿。”我难掩心中的悲痛,说:“对一个年轻姑娘竟然这样残忍!”孙说:“忠救对我们的干部,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我哽咽好久,问:“埋尸的地点知道吗?”孙摇头:“秘密杀害是不会留下尸体的。”我又问:“能查清被害的日期吗?”孙说:“应该是在被俘的两天之后,10月14日。”
新中国成立后,华东军区政治部批准亚成为革命烈士。我年迈的父母亲含泪接受了这一残酷的事实。因我们家既是烈属又是军属(我和四弟乐群都是革命军人),1951年舟山解放后,舟山地区专员公署为我家颁发了“保家卫国”的红牌匾。家里把亚成的遗物装在骨灰盒里,与大幅遗像(那是她参军前的最后一张照片)一起存放在舟山烈士陵园的灵堂里。
2003年,舟山烈士陵园为烈士们立墓树碑,于9月17日亚成80岁生日时,正式举行了骨灰安葬仪式。我因年老有病未能亲去参加祭奠,特写诗一首,遥祭安魂。
家乡沦陷寇蹄狂,抛却红妆去战场。
云岭风光培弱质,茅山烽火炼刚强。
叛徒国贼湖滨恨,惨酷坚贞志士殇。
湖渎难寻英烈骨,魂归故里海生香。
在若冰的笔记中,抄录着亚成的一封信,那是1943年9月25日亚成写给若冰的,是她牺牲前的最后一封信。我在这里全文照录,算是一个珍贵的遗念。
若冰:
我已从休养所出来,不打摆子了,很好,请勿念。
我要向你告别了,我很快就得办移交,移交后就要到另一个地区工作—到太滆地区。
这我自己也意想不到会调动,而且会到这一地区去。
我对这地区的工作,有一种好奇和热望,但也在疑问自己。
太滆,我从来没有去过。对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总存在着好奇,所以我很愿到那儿去,同时我也想,我也该在单独的地区去锻炼独立工作的能力。但我也有疑问,这疑问就是,那里是水网地区,那我不会水性的人,能坚持工作吗?那面同样是一个“清乡”区。另外一个就是那面本来没有负责会计工作的,那末我是否能肩负起建立会计制度的责任呢?
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服从了组织的分配,到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去,不管是否适合于我。
告别,轻易的一句话,由于通讯联络上的困难,我们就得暂时隔离了。本来生死在我们无所谓,但追究到底,能无所感!在一个地区,虽谈不到互相照顾,但是得到安慰和鼓励。同志们的友爱加上家庭间天性的情意,得到更体贴的关心,如今我们要暂时告别了。若冰姐,我愿你身体健康,工作开展,直到反“清乡”斗争的胜利,你还是你,没有少掉一根头发。我也希望三哥身体安健,冲破这暴风雨,安渡过对岸,就是抗战胜利。那时节我们在大都市中见面吧!
以后我该是一个人了。
我不写信告诉三哥了。你以后告诉他吧!
祝
安康!
亚成于9.25
亚成,我的好妹妹,年轻的新四军老战士,光荣的共产党员,惨烈牺牲的尊敬的革命烈士,今天,我以96岁高龄,凭我的不完全的记忆和有限的资料,写了这篇文章,不能完全记录你的平凡而又伟大、短促而又壮烈的一生,只是在你牺牲70周年、出生90周年的时候,表达我永远的怀念,也让我的子孙们知道你、学习你,怀念你这位姑姑、姑奶奶、太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