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抗战最惨烈突围:多名女八路途中被俘

作者:张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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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山突围
一、五千多人的非战斗部队,误撞敌人合围圈

日军从空中侦察到大崮山顶有部队后,即用重兵重炮占领了大崮山,八路军却先一步撤退了。恼怒的日军派出几支队伍到处寻找八路的主力部队。

大青山地区首次发现敌情在1941年11月28日拂晓。

既要让敌人误以为抗大是八路的主力,又不能遭敌人的袭击,周纯全带着抗大校部每天傍晚5点左右转移,队伍常常一走就是一夜,到拂晓时,再悄悄潜入村庄休息。11月28日这天,抗大校部率五大队奉命返回沂蒙山根据地中心区,二大队则由西蒙山奉命驻扎到东蒙山。

二大队行至蒙阴蔡庄时,准备进村休息。侦察班长丁云带着侦察班进了村,那天下着雨,侦察员们的衣服被淋湿了。他们推开一间大房子,猛然发现里面有十几个鬼子和伪军在烤火,鬼子以为来的是伪军,还招呼侦察员进屋烤火。退已经来不及了,丁云使了个眼色,侦察员一起向屋内投手榴弹,侦察班趁机缴获敌人的枪支弹药,撤出蔡庄。醒过神来后,敌人的一个小分队追出村子。那时侦察班利用一片坟墓做掩护,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抢占了蔡庄北岭高地。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双方互不了解情况,又都想抢占蔡庄北岭高地,掩护自己的队伍撤退。敌人拼命想争夺高地,先后发起五次冲锋,死伤百余人,都未能成功。

11月30日拂晓,抗大一分校五大队一中队,由北石门村转移到蛤蟆石沟村时,岗哨首先发现敌情,并很快与敌人接上了火。一区队在队长李国栋带领下,首先冲出村子,抢占附近一个高地,却突然遭到已占领山头的日军的机枪扫射,伤亡了七八个学员。一区队边还击边撤退,这时二、三区队也冲出村子,在村西坡与敌展开激烈的战斗,整个山坡一片火海。那时,周纯全带着抗大校部驻扎在大青山的半山腰,距离五大队与敌人交火的地方有一定距离。

卫生员李琳早早起来,先给锅消毒。因为过一会儿,同志们要排着队来煮麦子和山药干,每天早晨她还要给周校长滴眼药水。周校长的一只眼睛在“二七大罢工”时被敌人炮轰得看不见了,当时他没时间去治眼睛,自己也没太在乎,后来越来越厉害。到了抗大以后,这只眼睛几乎睁不开了。李琳每次给他的眼睛洗十分钟左右,那只眼睛才能睁开。

李琳正在给锅消毒,突然东北角方向传来“啪”的一声枪响。她听得异常清晰,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打过仗,但她能分辨他们枪声的特点。周校长听到枪声后,立即口传下去:“所有人不能烧火,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在哪里。”

第二声枪响了!同志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怎么办呢?大伙赶紧把麦子放到口袋里,或塞进嘴里嚼着吃。吃不了的,就都撒在地上。大伙的想法很直接:我能吃就吃了,吃不了的撒在土里,就是不让你日本鬼子来了吃。

李琳一看粮食被撒在地下,觉得可惜了,就赶紧用手在地下扒,连泥巴带土地往口袋里揣。

“小李,给我洗眼睛!”周纯全不慌不忙地命令道。

第四声枪响之后,敌人开始打炮了。这时李琳把周纯全的眼睛洗好了,周校长使劲儿睁眼看了看,敌人逼过来了。周校长口传:“撤!”

五大队的学员们边打边撤,当撤到大古台南山时,正遇到周纯全校长。周校长命令:“你们在这里坚守,掩护突围!”这时,百余敌人正在半山坡上打枪,对面的猫头山上敌人也在用机枪远距离射击,抗大一分校被火力夹击。混战中,五大队的几个区队都失去了联系。战斗中,突然发现山头的右翼阵地也在激战,周校长派人联系后得知,是山东分局警卫连的一个班。他命令“两阵地靠拢合力战斗”。

这时,二中队的侦察员来报告,北山口方向传来枪声,中队长邱则民已带着战士抢占了制高点。周校长命令胡家庄、大古台及附近的部队立即抢占有利地形,迎击敌人。

当抗大一分校大部队从大古台、胡家庄撤出,进到大青山西北脚下的南涝坑时,突然发现山东分局、省战工会、115师机关以及姊妹剧团、医院等单位的几千人也在这一带运动。狭窄的山凹里一下子涌进来几千非武装人员,周纯全大吃一惊。问题相当严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马牧池遭偷袭后,二千人的机关队伍走走停停,转来转去,走到土门一带时,正遇到朱瑞带着他的部队也走到此,这时,土门的北山发现了敌人,朱瑞指挥他的部队迅速还击,掩护机关人员撤退。早在11月29日下午四五点,庞大的机关队伍陆续来到蒙阴县的孟良崮北边,领导宣布休息,大家都忙着弄水吃干粮,此时,山上的柞树叶子都发黄了。突然,警卫连在东边山坡上发现了有穿黄色军装的队伍活动,即前往探明情况。联络人员跑步去问“你们是哪一部分”时,隐蔽在柞树丛里的鬼子一下子暴露出来,随即开枪,敌人的炮弹在散乱的人群里到处落下。好在机关队伍很快跑出了敌人的机枪射程,但警卫连的伤亡很大。

天黑下来,领导要各单位迅速恢复建制。各单位把人基本找齐以后,并未来得及休整,又踏着积雪连夜向大青山急行军。原来,山东分局、115师首长决定,29日晚发起绿门山战斗。为了便于部队作战,减少机关受损,令115师司令部五科科长袁仲贤带领师部及直属队人员,省战工会副主任兼秘书长陈明率领山东分局、省战工会等机关非战斗人员转移到抗大一分校所在地区,待部队结束战斗后再会合。事先据在那里活动的抗大一分校报告,大青山没有敌情。

这支牲口多、短武器多、女同志多的机关队伍走了整整一夜,越过垛庄公路,于11月30日拂晓进入了大青山峪。却意外发现,大众日报社、医院,还有一些地方上的同志约二千人也来到了此地。领导们要求大家抓紧休息,很多同志一坐下便睡着了。

马楠艰难地跟着机关队伍走了一百多里路,胃里没有食物,两条腿也走僵了,当队伍传口令“就地宿营休息”时,马楠倒头就要睡。这时,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袭来,她下意识地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奇怪,周围的山上怎么有黑影啊?这个山头有黑影,那个山头也有黑影,再一细看,这些黑影怎么变成了三角形?像是有什么人趴在地下架机枪呢。马楠一点战斗经验都没有,“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日军主力部队一部战斗力强,装备精良,且有山地作战经验的混成旅团五千多人已秘密进入大青山四周。另有配合作战的伪军和土顽部队数千人,总兵力达到万人以上,布置了一个合击圈。日军是得到情报后在这儿“守株待兔”的,还是有先见之明布下的合围圈,或是无意而为的行为,现在都不得而知了。数千名机关后勤人员,万万没想到,山东抗战史上,最血腥、最惨烈的搏杀正等着他们!

敌人开始用“三八”式步枪、轻机枪射击,随之是重机枪、掷弹筒,一齐打来,满山遍野的非战斗人员被敌人的炮火包围,他们中有的人即使带了驳壳枪、手枪和手榴弹,也派不上用场,这些毫无亲身战斗经历的人,只好往山上撤退。

大青山战场形势万分危急,无数双眼睛盯着周校长!

周纯全环顾周围的战场,能打仗的只有抗大一分校五大队和山东分局警卫连,总共几百人的力量,双方实力极为悬殊。如果仅仅只有抗大一分校被围,周纯全有办法带着他们突围出去,可是这些机关非战斗人员怎么办?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纯全果断提出突围方案:“抗大作战部和分局机关警卫连,掩护首长机关向西蒙山突围!”

二、气壮山河的大青山突围战场

约一千名日军分三路从北面围上来后,在胡家庄、大古台一带合并了,并立即向五大队坚守的阵地发起攻击,阵地变成一片火海。

又有侦察员报告,大青山东南侧发现敌人,并且以三路纵队快速向大青山接近。显然,我军已被三面包围,只剩西边尚未发现敌人。这时在战场指挥的校长周纯全、政委李培南、训练部长袁也烈、副部长阎捷三决定:向西越过沙河,向洋山方向突围。周校长命令阎捷三带警卫连和校部人员先冲出去。

接受任务后,二中队在队长邱则民、指导员程克的率领下,顺山沟向南运动。快接近第一道山梁时,敌人已抢占两边的山脊,并一起向二中队射击。邱则民和程克各带一个区队40人,穿过枪林弹雨,来到大青山脚下的李行沟南,抢占了有利地形。只要牢牢守住这一高地,就能掩护大部队突围。

阎捷三立刻组织突围队伍,高喊:“跟我来,要不顾一切地冲啊!”随即冒着炮火向西山冲去。当队伍冲到大沙滩时,敌人集中火力向突围队伍猛烈射击。潮水般的人群在警卫连的后面跟进。在密集的队伍中,许多人中弹倒下。危难时刻,担负掩护任务的五大队的勇士们,对敌人实施主动出击,从而吸引敌人的火力,减缓敌人对突围队伍的压力。阎捷三指挥警卫连,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河谷开阔地。到达山坡时,他又命令警卫连成梯次队形,向敌人猛烈射击。紧接着,号兵齐德吹起了震撼敌胆的冲锋号,他站着吹,坐着吹,躺着吹,子弹把他的肠子打出来了,他用手按着塞进肚子里继续吹,直吹得敌人纷纷向两翼溃散,齐德牺牲时,军号上被打穿了无数个枪孔。敌防线终于被撕开一个突破口。与此同时,警卫连回过头来继续向两翼敌人还击,掩护大部队通过突破口。

突围开始后,周纯全命令文工团的小鬼们从大沙河向西边突过去。敌人发现这一企图后,一边用机枪封锁,一边掷弹筒。小鬼们不懂,都慌了,敌人打枪时,他们纷纷往前跑,跑着跑着,倒一个。苏伟只知道往前冲,身边倒了谁也说不清,因为子弹在她们身边没有响声,只发出“突突突”和“区区区”的闷声。被打中的就倒下了。周纯全一看这群小鬼跑不出去,就叫警卫连的一个排长过来,盯着文宣队,都听他指挥。他说趴下,小鬼们就趴下;他说快跑,小鬼们就起来快跑。小鬼们到底年龄小,跑得快,大部分小鬼都冲出了大沙河。

另一队日本鬼子冲向文工团,一个跑在前面的鬼子抓住了李林的棉大衣,李林灵机一动,干脆把棉衣脱掉,一跃跳下山坡,鬼子只抓住了他的大衣。

抗大阻击队在周校长的指挥下,灵活利用地形地物,打退了敌人的四次冲锋。这时,五大队向周校长报告:“我伤亡很大,子弹快打光了,请求增援!”周校长铁青着脸指示:“无力增援,拼死守住阵地,人在阵地在!告诉大队长,要丢了阵地,叫他提着脑袋来见我!”

天已过午,学员们自凌晨开始激战,胃里没有一点食物,问题是,子弹几乎打光了。敌人再次发起冲锋,学员们投出最后几颗手榴弹后,只能用石头砸敌人,最后上刺刀,跳出阵地与敌人拼死搏杀。周校长突围在最后,他身边的几名学员也都没有子弹了。幸亏侦察班副班长刘钢从牺牲的战友身上捡出8颗手榴弹,他们就用这仅有的武器,突出了重围。

敌人眼睁睁看着机关部队向西突围而去,恼怒不已。这时,阵地上只剩下少部分抗大掩护部队的学员。中队长邱则民带着一个区队占领了北侧的高地阻击敌人。子弹打光后,学员们大部分牺牲。剩下的学员在邱则民的带领下,砸毁机枪,毅然跳下山崖壮烈牺牲。

程克带着17名学员,边打边撤,最后撤到李行沟村西头一户老百姓的庭院前。装备精良的日军从四面八方围住了这些子弹打光了的年轻学员,威逼他们投降。突然程克怒吼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一跃而起抱住靠他最近的那个日本兵,程克一张嘴狠狠咬住了鬼子的咬朵,随着一声尖叫,鬼子的半个耳朵到了他的嘴中。一个鬼子端起刺刀朝程克背后狠命一刺,程克牺牲了。其他学员都学着程克的样子,徒手与鬼子扭打在一起,最后全部壮烈牺牲。

章柯92岁了。我在济南见到他时,他的老伴梁思庄(梁启超的女儿,梁思成的妹妹,老新四军)2007年2月26日刚去世,他正沉浸在痛苦之中。他说,大青山突围时,在北面顶住敌人的抗大一分校五大队二中队都牺牲了。他原来是二中队的指导员,却没有牺牲,为什么呢?因为他当时患了咽喉炎,说不出话来,作为轻病号住进了抗大休养所,由程克代理二中队指导员,结果程克替他牺牲了。那天敌人是下午4点钟撤退的,章柯奉命4点钟返回大青山,配合打扫战场,收容重残病号。走到李行沟时快5点了,他首先看见自己的通讯员吴友三的头被砍掉了。当时躲在屋里的50来岁的老大娘说,就数那个长头发的有种,指得就是程克。程克的头被砍了后,已经模糊不清了。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扔的都是二中队学员的尸首,18颗人头滚到一块。

章柯顺着李行沟往上爬,想数数有多少人牺牲了!当他顺着沟数到200具遗体时,天已经昏黑了,看不到了。牺牲的同志形态各异,有的挂了彩,爬到山洞里,头拱到里边去却被机枪从身后扫射了。他们喝水的白瓷缸子,打的全是窟窿眼;还有满地的死马,被毁的电台……

20多名妇女干部从山下往下撤时被鬼子堵住,在山沟东崖的三间西屋里躲藏下来。她们每人只带有两枚自造的无把小手榴弹自卫,就凭这点武器,鬼子也没能进了屋。日军在附近山坡对准房屋的门窗架上机枪,向屋内射击,后又往屋里投了许多手榴弹。战斗结束后,血从门口流出几米远。清理遗体的同志,在门口垫了很厚一层沙土才进去,屋里惨状令人难以忍受,室内二十多人的遗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个个全身血肉模糊,地下的血没到鞋面。

大青山一战,抗大一分校的损失最为惨重,战斗中,日军也死伤惨重,双方死者比例约11。据山东分局社会部部长刘居英的说法,这场战斗,我们突围出去三分之一,伤亡三分之一,被俘三分之一。可能考虑到我方伤亡人数过多,宣传出去对群众抗日的积极性不利,因此,有关这场战斗的宣传工作,一直比较低调,有时甚至采取回避态度。当年的《大众日报》上,很少有关于这场战斗的真实报道。

三、大青山突围中五名女八路的经历

当战斗打响时,走在队伍里的女孩子们都震惊了。虽然她们怀着满腔热血加入到抗日救国的队伍里,但由于性别特点的原故,她们很少有上前线打仗的机会,大多安排在机关后勤部门工作,有的当演员,有的当卫生员,有的当政治宣传员,有的当报社编辑。因此,她们的战斗经验都是间接的。这场战斗,对于她们来说,是一场噩梦,是一次生与死的关口,也是一段特殊的人生经历。她们可以淡忘所有的事,唯独忘不了大青山。

1.马楠负伤后被俘,她往自己的脖子上砍了一刀却没死成。“叭叭叭”,子弹从四面八方雨点般打了过来,庞大的机关队伍置于狭窄的山坳里,敌人在大大小小9个山头架起了9挺机枪,这时的情景就好比,机关后勤人员都掉进一个游泳池里,敌人把池里的人当成活动靶子。机枪从四面八方扫射过来,每打死1个人,池子里就会冒出一个血泡。

夜行军时,马楠本来是跟辛锐走在一起的,枪声一响,队伍就乱了,大家纷纷往山上冲。突然,马楠觉得有人狠推了她一把,她不知道自己中弹了,只是本能地往前跑。她觉得穿着棉袄棉裤跑迈不开步,跑不动,干脆把棉裤脱了,穿着单裤跑。跑在马楠前面的是分局宣传部的党小组长李后,马楠觉得自己的两条腿越来越软,她不知道是流血多的缘故,本能地喊了一声李后。李后一回头,见是马楠,立刻伸出手来拉着她一起跑。

马楠越跑越沉,身体直往下坠,李后急得说:“快走快走啊!”但马楠不但不往前跑了,还跪了下来。她的胳膊按着地想要撑起来时,才发觉胳膊自动弯回去了,已经断了,还有血。这时,敌人就要追上来了。马楠看到德国记者西伯,他太胖,跑不动,又不会骑马,就那么笨拙地骑在马上,一个警卫员帮他牵着马。马楠“哎呀”了一声,替西伯着急:“糟了,一个外国人,挺显眼的,高高地骑在马上,语言又不通,也没化装,这回肯定跑不脱了。”

李后费力地拉着马楠跑,但是她实在跑不动了,她想到了放弃。她对李后说:“你走吧,逃跑一个是一个,不要两个人都给抓住了。”李后还是死死地拉着马楠,带着她跑,马楠坚定地说:“你还是走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就在这时,马楠看到西伯被打中一枪。马楠毅然甩开李后,自己找地方藏身。她到处藏,最后藏到老百姓的一个篱笆草房里,马楠一头钻进去,她自以为藏得很保险,结果没有躲过去。汉奸队第一次跑过这个草屋时,看到里面没人本想过去。可有个汉奸提议再搜搜,就又回来搜。汉奸们从草堆里把马楠扒了出来。“啊,这里真还藏着一个呢。”把马楠刨出来后,他们都呆了,这原来是个漂亮的女人。马楠听出他们是平度口音,就说服他们:“哎呀,咱们都是中国人,何必对中国人这样呢?我知道你们也是家庭有困难,才走这条路的,要不然谁愿意当汉奸对吧?”几个汉奸听到漂亮女人给他们上政治课,都笑了。马楠一看这样不行,换了一种方式:“这样吧,我还有点北海票,你们拿去吧。大家都是中国人,应该相互帮助。”汉奸们需要钱,商量了一下,他们拿着钱走了。

马楠赶紧换地方,她跑到附近有个大祠堂的地方,旁边有个大坑,坑里有水,她不顾一切地跳到水里去。她把身体浸到水底,只把脑袋露出来,时不时地换换气儿,原以为能躲过去呢,结果还是被敌人发现了,他们大喊着包围了水坑,马楠不得已被俘了。

马楠被押往汉奸的一个据点。那时满地都是死人,满地的文件到处飞,她心里难过极了。到了据点,敌人一看马楠负了伤,心想这个女八路跑不了啦,也就没捆绑她。马楠流了很多血,渴得厉害,她对汉奸说:

“我想到厨房喝水。”汉奸同意了,叮嘱她:“不要喝多啊,你现在有伤,血稀了就要死人的。”马楠想,我正好想死。她进到厨房,一看有把刀,想都不想,拿起来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跟过来的汉奸立刻把马楠扑倒。

马楠往自己的脖子上砍了一刀,流了很多血,却没死成。汉奸们骂骂咧咧地给她包扎了一下,把她扔到一个草堆里了。晚上,一个汉奸一个日本人一个日本翻译开始审讯马楠。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服装厂的工人。”

“你姓什么?”

“我姓杜。”

“叫杜什么?”

“杜素贞。我是做服装的,因为我们河南闹饥荒,大家都没有吃的,反正哪个地方有饭吃就到哪个地方去,听说这里有工厂,我就来了。”

“这个工厂的商品是什么?”

“商品?我不知道,我们不卖商品。”由于是临时编谎,马楠在这个环节上露馅了。

“哈哈,你是工人,你懂得什么商品啊?你是八路军的干部吧?”

审讯的人都坐在草堆里头,他们与马楠之间隔着一排砖。马楠豁出去了,拿起砖就想砸他们,“哈哈哈,还想拿砖砸我们啊?”鬼子和汉奸都笑起来,原来那些砖都被他们用绳子串起来了,拿不动。晚上,来了个小卫生员。马楠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叫小付,16岁。她背着个卫生包,上面有十字。

马楠冷冷地问:“你是哪的?”小姑娘偷偷地告诉马楠:“我也是被抓来的。”“那他们怎么不关你?”

马楠不信任她。“他们说有人受伤,叫我帮着治伤。”

马楠拒绝道:“我不治,你不要给我治!”

小卫生员就说:“你治吧,咱们还要想办法逃出去。我要能跑出去,我一定给你送信。”一连三天,小付都来给马楠抹药水,她始终没有暴露马楠的身份。

敌人要把马楠带走了。她的手有伤不能带手铐,敌人就把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铐在一起,越铐越紧,手铐的齿轮深深陷进肉里。敌人把马楠先带到一个小屋里等着,那时外边摆着一个担架,显然是为她准备的。马楠环视周围,发现屋里的窗台上放着两颗手榴弹,她假装没在意。敌人低头穿行军鞋,就在他们系鞋带的工夫,马楠已经把手榴弹够到手里了。

“我不能跟你们走,谁要是过来,我就拉响手榴弹。”马楠厉声地说。敌人被吓了一跳。可惜的是,马楠受伤的手抓住了手榴弹,那只好手却带着手铐,怎么弄,手榴弹的线也拉不出来。这时,缓过神来的敌人一下子都扑过来。

“哎呀,你还想炸死我们啊?你想当英雄啊?”汉奸们又好笑又好气。

“我是中国人!我不能跟你们去日本人那里。”马楠顽强地挣脱着,但无济于事。她被绑在担架上,敌人就像抬牲畜一样,把她抬到临沂城,丢进宪兵队。

临沂城的宪兵队已经关了许多人,大多是地方上妇女会的人,她们都是老百姓装束。一看到马楠,她们都围过来安慰马楠:“哎呀你也来了,别紧张,咱们想想办法,准备跑吧!”马楠跟这些姐妹们在一个大炕上睡了两天后,敌人把她单独提走了,先是坐火车,又坐公共汽车,她被敌人当作要犯带到济南,投进了监狱。这一年,马楠21岁,刚出生两个多月的女儿就寄养在东辛庄于大娘家的地窖里。

2.刘奇跑着跑着,前面的路都被烈士遗体盖住了。

19岁的刘奇在山东纵队工作一段时间后,调入抗大一分校女生队学习。她跟着队伍到了东蒙山的大古台。这天拂晓,远处来了部队,老百姓高兴地喊:“八路军来了,八路来了!”其实是日本鬼子从东边来了。山东五大机关一下子被包围在9挺机枪的火力之下。9挺机枪从东到东北包围了半面,刘奇恰好就在包围圈里。她一抬头,看到穿黄衣服的鬼子兵和穿黑衣服的汉奸狂叫:“捉活的!捉活的!”机关人员纷纷往西南方向跑。刘奇也沿着沟底跑。她的周围都是骡马,驮着报社的一些东西。有的骡马惊散之后,驮在上面的箱子甩到沟里。刘奇跑着跑着,看到女生班的王秀英突然倒下了,刘奇立刻把她扶起来,问:“王秀英,你怎么了?”

“你看我胸前流血了,我中了一枪,我不行了。”王秀英吃力地说。

“我架着你走吧!”刘奇架着王秀英要走。

“不行不行,把我放下你快跑吧。”王秀英放弃了奔跑,牺牲了。

刘奇继续往前走,碰到她的同学麻文轩倒下了,烈士的女儿刘曾蔼倒下了,还有杨明的左耳打穿了,脖子流了好多的血。她跑啊跑啊,跑着跑着路面看不到了,全是烈士的遗体,把沟都盖满了。

刘奇仍然弯着腰向前跑,前边不远处持枪卧着一位军事队的同学,他正在持枪打阻击,看到她还在跑,便着急地骂道:“该死的东西,你快卧倒。”

刘奇卧倒了,她往前爬了两步来到他的身边,生气地问:“同志,你为什么骂我?”“你一点军事常识都没有,敌人射击时你要卧倒,他换弹梭子时你再跑。”军事队的男生说。刘奇好像懂了,站起来刚要跑,男生又吼她:“跑什么?也不看看方向,不要往西南方向跑了,你没看到尸体把路都盖住了吗?你应向西北方向翻一道山梁向西蒙山突围。”

“可西北山梁容易暴露,离鬼子机枪手很近。”刘奇害怕地说。

“你上西北翻大梁,不要害怕,大盖枪不容易打到你,沟内才是敌人9挺机枪扫射的,它们的方向是打沟筒子,不打大梁。”

刘奇一口气翻过山的大梁,前边是一条小河,她砸开薄冰喝了两缸子水,才觉得有力气了。过河后,她看到很多伤员,还有瘸腿的骡子。她跟着大伙一起往西蒙山上爬,到了山顶,她坐下来喝开水,这时刘御正带着抗大医务人员营救伤员呢。山沟里抬来一副担架,刘奇一看,担架上的人是辛锐,辛锐脸色黄黄地,她问刘奇:“你看到陈明了没有?”

“没看到。你怎么了?”刘奇关切地问辛锐。

“我的右膝关节炸伤了,骨头都没有了,我已经怀孕三个月,现在他们准备把我抬到山洞里去藏起来。”辛锐焦虑地说。

“那你赶快去吧。”刘奇催促道。刘奇往北边的小山上爬,遇上了女生队的指导员洛林和张达队长。张达正在流眼泪。刘奇问洛林:“指导员,大队长为什么哭啊?”

“他爱人牺牲了。”

张达抹去眼泪看看刘奇,关切地说:“你正在发‘疟疾’,快跟着医务所走吧!”刘奇发“疟疾”有一个多月了。每天一次,行军时直发抖,发抖过后就发热,发热以后就剧烈地疼痛。但她照样行军,从未掉过队。

刘奇来到望海楼的山下休息时,她的棉袄被汗水湿透了,一拧棉袄袖子就往下滴水。夜间,刘奇挨个找小房子休息,老百姓们也都跑没人了,刘奇钻进一间小房子里,摸着黑问:“里面有人么?”

“刘奇!刘奇!”小黑屋里有个男同志喊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刘奇问。

“我是王勇啊。”男同志虚弱地说。

“哎呀,王勇同志你怎么了?”刘奇惊叫着。

“我腹部负伤,肠子流出来了,能帮我搞点火来吗?我想抽烟。”

“哎呀,你要我上哪儿去搞火啊?”

“老百姓锅底下还有火。”

刘奇跑到老百姓的饭屋,从锅底下弄了点火,着急忙慌地过来给王勇点上火:“你平卧行不行?”“我不能平卧,只能坐卧。”王勇开始抽烟。他说:“刘奇,请你帮我给家里父母写个信好吗?我家是青州县××村人,你告诉我父母,就说我在外很好就行了。”

刘奇帮王勇写好信后,就另找一个地方休息去了。第二天一早,刘奇到小房间去看王勇,没人了。她问医生:“王勇同志伤情怎样了?他到哪去了?”医生低沉地说:“他昨夜已经牺牲了,我们刚把他埋在后边的山坡上,你是她什么人呢?”

“我是他的战友,一起到抗大的同学。”刘奇难过地说。

敌人退了,刘奇到山下组织老百姓掩埋尸体。放眼一看,山下都是书籍和烈士的遗体,牺牲的大部分都是干部队的学员。抗大学员每人都有一个书包,里面装着中共党史记、布尔什维克党史之类的书,现在散得到处都是,刘奇默默捡了一本放在自己口袋里。刘奇想找到那位救过他的阻击手,但是一直没找到,想必早就牺牲了。

3.姊妹剧团张杞和倪振华被俘。

倪振华和张杞这两个姑娘跟着机关跑了一夜的路,本来就累得走不动了。战斗打响后,她们跟着甄磊往松林里跑。可是她们穿着棉袄棉裤,拉不开步子,真急死人,她们索性脱下棉裤,穿着单裤跑。辛锐负伤后,姊妹剧团被打散了,敌人的火力把两个姑娘压得抬不起头来,她们实在跑不动了,就近躲到大石头底下。只见日本鬼子在机枪的掩护下冲了过来,一个穿大皮靴的鬼子,照着张杞的额头就是一脚,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倪振华也被另一个鬼子用大皮靴踢了出来。姊妹剧团两个专门演小媳妇洋太太的女孩被俘了。

4.卫生员李琳背着药水瓶突围出去。

第一声枪响时,卫生员李琳正给周校长点眼药水。周校长一说“撤”,李琳就开始跑,她的个头矮小,又背着许多药瓶、药水,跑不快也跑不动,周校长的警卫员见状,提拉着她一起跑。

山里面到处都有机枪响。敌人约好了似的,这个山头机枪响时,另一个山头不响,等人往不响的山头跑时,它又响了,让跑的人没有喘息机会。李琳参军后,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没有实战经验,听到机枪一响,她站起来就跑,后边的人急得直喊:“小李,不要跑。”她还是要跑,她不懂为什么要趴下。后来机枪不响了,她也趴下了,等枪一响又爬起来拼命跑,在她身后的人都急死了,她还回头找:“山那么大,是谁在喊我啊?”

李琳害怕身后背着的药瓶子打碎了,不时地用手摸摸,所以跑得很慢。战争时期,能弄到一瓶红药水多困难啊,所以她一瓶也舍不得丢掉。当她终于爬到一个高坡时,往后一看吓了她一跳:十几个女孩被俘了,鬼子和汉奸用绷带把她们的手串起来,押着往梯田里走呢。

李琳来不及看清楚她们是抗大女生队的还是地方的妇女,只能往前跑了。跑到一个水坑前时,她身子往前探了探,想弄清有多深,跳下去会不会把药品搞坏。这时,后边不知什么人,推了她一把,她栽了个狗啃泥。等清醒过来后,她伸手摸摸,药瓶子一个没碎。她的身下是一大汪水,把她的衣服浸湿了。这时,校部的邵丽和一个挑夫跑到她前面,山上有人喊:“你们不要跑,机枪响着呢!”她们却听不见似的跑,结果挑夫中弹了。

邵丽吓得直哭。李琳拉着她往一个宽阔的平原地带跑,她们发现有人刻意放了一些石头做路标,就知道是校部的人干的。她们沿着路标前行,终于穿过一条没有水的干河,看到了抗大的队伍。

李琳大口喘着气,她想幸亏自己个子矮,跑得快,才没被机枪打中。这时,她发现文化教员的腿不对劲儿,便问:“你的腿怎么湿了?咱们刚才过河时没有水啊?”刘教员说:“是吗?我都忘了!”李琳说:

“我给你打开看看吧!”裹腿绷带一解开,李琳惊叫:“呀,你挂彩了!还好,没伤到筋骨,赶快包扎吧!”

刘教员跑了好几里路都过来了,一发现挂彩了,马上就跑不动了。

5.打扫战场的同志以为刘峰宜牺牲了。

刘峰宜醒过来时,耳边全是枪声和人的呼喊声,就像在大崮山跟日军拼刺刀时一样激烈。她想,这个时候如果站起来跑,非叫敌人打死不可。打死无所谓,千万别当俘虏。想到这儿,她就把背包往头上一盖,把手榴弹的环拉出来放在手上,做好准备,如果敌人来就打死自己,打不死的话就拉手榴弹炸死自己,绝不当俘虏。

刘峰宜藏身的沟底也就是半人高的一块石头,站起身就能暴露,离路边才几十米远,奇怪的是,子弹飞来打去,她竟然没负伤,敌人跑来跑去,也没发现她。她昏昏沉沉地躺在那儿,终于枪不响了,她更担心鬼子来捉活的。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开始有人来打扫战场了。她的身旁就有一个牺牲的,她听到有人说就近埋吧!那些人抬那个牺牲的同志的尸体时,看到刘峰宜也躺在沟里,就说:“哎,这里还有一个,干脆一块埋了吧!”

刘峰宜赶紧把脸上的背包拿开,与此同时差一点把手里的手榴弹弦拉开。那几人见状忙说:“哎,别拉别拉!是自己人。”其中一人冲上来就拿走了手榴弹。刘峰宜坐起身,但双腿怎么也站不住,还是打扫战场的同志帮忙才把她扶起来。

那个牺牲的同志就埋在了刘峰宜躺着的地方。

站起来后,刘峰宜看看来人,有穿便衣的,有穿军装的,更多的是老百姓,没有一个认识的。她急切地寻找熟悉的面孔,终于,在人群中,她看到了一个女生班的人,两人激动地抱到了一起,刘峰宜直想哭。那女生说你饿了吧?她拿出几片高粱饼子让刘峰宜吃,两天两夜没吃食物了,刘峰宜狼吞虎咽地把饼子吃进肚里的同时,只觉得嘴唇特别干裂,真想喝口水啊!她四处找水,却发现沟里已经没有一点水是干净的,全都是血红血红的水,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这天晚上,刘峰宜跟着打扫战场的人一块走。因为四周仍是鬼子,这些同志准备突围出去。刘峰宜心里踏实多了,只要跟同志在一起,上哪里都行。大伙儿不敢走沟底,因为敌人已经注意到沟里;而山上也爬不上去,因为山顶上也有敌人。大伙决定从半山腰走。带路的是个放羊人,就是他带着八路军到这儿打扫战场的。放羊人知道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大家就跟着他走,走着走着,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一阵枪响,枪响以后刘峰宜就觉着腿上火辣辣的,她一跟头栽下山去了。

刘峰宜屁股朝上,头朝下挂在了一棵不大的荆轲树上,她的两只手窝在前胸动弹不了。挂住以后,她自己不能动了,就听到上面有个同志问:“喂,你死了没有?”另一个男同志试探着说:“好像没死吧?怎么听到有哼哼声呢?”刘峰宜因为身体倒立,加上受了伤,这会儿光会哼哼,不懂得喊了。这时,有个男同志说:“我下去看看吧。”他就用裹腿布拴着下来了,他找到了倒挂在荆轲树上的刘峰宜,问,“哎,你死了没有?”

“没有没有。”刘峰宜这会儿知道说话了。

那男同志就让上边的同志把系成长绳的裹腿布甩下来。因为刘峰宜的头朝下,他就捆住她的腿。刘峰宜疼得直喊:“这不行,不能提啊!”

“那我捆哪儿?”

“捆我的胳膊吧!”刘峰宜觉得那样会舒服些。男同志就把刘峰宜的胳膊捆上,她又喊:“不行啊,我手腕子很疼。”

“疼也没法儿啊!”说着,他打手势让上面的人把刘峰宜往上提。

刘峰宜被提上来,满手都是血。她只穿了个棉衣,里面连个衬衣都没有。她的手臂全都扎破了,手腕从此残废了。

那个救刘峰宜上来的男同志催促道:“快走吧!”

“哎呀,怎么我走不动啊?我这腿怎么好像没有了似的?”刘峰宜说。

“你怎么走不动呢?你怎么没有腿啊?你两条腿都有啊!”那男同志奇怪地问。

“腿不行了,抬不动啊!”刘峰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挨了一枪。

那男同志过来一摸,说:“哟,你的腿断了。”说完,他把刘峰宜的棉裤撕开,拿出纱布绷带给她缠上,这时刘峰宜还有点羞涩,因为棉裤里只有一条短裤,连条长衬裤都没穿。男同志好像没意识到这点,他说:“你不能走,我背你走吧!”说着,就把刘峰宜背到身上了。

刘峰宜开始觉得腿疼了。另一个男同志就在后面托着她的腿。后边这个人嫌背着刘峰宜的高个子走得快,

他抱怨说:“范维文,你慢点行不行啊?你两条长腿走得快,我能跟得上吗?”

于是,刘峰宜有个印象,背着她的人叫范维文。下山以后,她被送到收容队的医务人员那儿,救她的这些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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