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美,巾帼烈

福建日报 2015年03月10日 08:16

原标题:姑娘美,巾帼烈

冰冷的铁线一刺入乳房,陈奶兰惨叫一声便昏死过去!这帮禽兽丧尽天良,居然想出这般毒招!

46岁的陈奶兰只有一种选择——忠诚!从被捕的那刻起,她就有了毫不犹豫的选择。

21岁那年,陈奶兰从周宁县泗桥乡周墩村嫁到紫云村,后因丈夫病故,陈奶兰带着10岁的独生子廖光有改嫁楼坪村张景佃。

1934年,闽东地区风起云涌的农民暴动和武装斗争波及周墩城乡,唤醒了劳苦大众的阶级觉悟。风云激荡,紫云村也成了红军游击队活动和落脚的地方。此时,儿子廖光有已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受革命思想熏陶,和革命同志交往渐密。同年6月,廖光有经凌福顺(1936年4月被杀害的烈士)等介绍,加入了闽东游击第六支队。由于他阶级觉悟高,革命坚决,作战勇敢,很快成长起来,担任了第六支队二分队长。

陈奶兰看在眼里,喜上心头。独生子一直是她的骄傲。原来名叫“廖拥茄”,后来为了革命,她将儿子改成现名,隐含“光荣就他有”之意。她全力支持儿子参加革命,把家里作为地下革命的联络点。每当游击队到她家开会碰头时,她就抓一张凳子坐在门口,装作纳鞋底、弄杂活,实则为游击队放哨望风。耳濡目染,她的阶级觉悟逐渐提高了。因此,她主动帮助游击队送信,经常来往于楼坪与紫云村之间,成为我党闽东地区的交通员。1935年陈奶兰参加了紫云村妇女会,并被选为负责人。

陈奶兰搞地下交通工作非常出色。她多次把信件藏在发髻、袖袋和裹脚里,挎着篮子装作串门走亲或扮成“乞食婆”,巧妙地瞒过敌人,经常风雨无阻地来往于西北区送信,还时常到邻县的政和、屏南和寿宁等地执行各种联络任务,多次深入敌区摸清了敌人的军事情报,完成党组织交给的任务,深得上级领导信任。

不仅如此,陈奶兰作为周墩紫云村的妇女会负责人,还经常积极组织妇女,帮助过境红军、游击队洗衣做饭、送水和放哨。她胆大心细,能说会道,组织工作能力不断提高,远近闻名。1935年,她由革命同志介绍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4年冬,国民党派重兵“围剿”闽东苏区,革命形势和斗争环境骤然变得十分恶劣,一时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村里的土豪和地霸也趁机购买枪支弹药,组织反革命武装,拉起了反动民团,对我游击队开展革命活动,构成极大威胁。特别是破产地主张景钟死心塌地投靠了土豪恶霸,拉拢组织起了20多人的“壮丁队”,气焰嚣张,加强了反动力量,丧心病狂地挥舞屠刀大肆捕杀我游击队员和革命同志。但陈奶兰不为所惧,仍然涉险深入那些村子了解敌情,提供给游击队,成为一位杰出的红色女交通员。

不幸的是1935年冬,儿子廖光有受命到楼坪村侦探民团情况,不料行踪被狡猾的张景钟发现,并调集一帮团丁围捕。廖光有寡不敌众,又被团丁摔出的灰包遮蔽了眼睛,不幸被捕,当天就被枪杀抛尸野外。

噩耗传来,陈奶兰悲痛欲绝,但她忍着巨大的丧子之痛,掩埋了儿子,擦干悲伤的眼泪,决心与反动派斗争到底,讨还血债。

她先是向凌福顺同志报告儿子被杀害的情况,然后奉命到闽北请来红军独立师和周墩独立营一同围剿反动民团和地主恶霸。但罪大恶极的张景钟却趁乱逃走了。一个多月后又卷土重来,重新组建民团,还请来了省保安第八团一队官兵前来驻扎,疯狂反扑、残害革命群众。

陈奶兰痛心疾首,决心再请闽北红军独立师前来消灭国民党匪兵和张景钟这恶棍。

1936年3月的一天,陈奶兰奉命前往政和县送信。和以往一样,为慎重起见,她将信藏在袖管里,挎着篮子,装作挖野菜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向村外走去。不料,张景钟正带着十几个团丁挨家挨户逼租逼债。陈奶兰刚出村口就被他们发现了。一通盘查,陈奶兰身上藏着的信也被搜出,她就被押回楼坪,随后开始严刑逼供。团丁用皮带把陈奶兰抽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可她咬紧牙关,只字不吐革命秘密。

审讯了好几天,一无所获。无计可施的张景钟只好把她交给了省保安队。

陈奶兰虽已年过四十,但面容姣好,保安队长垂涎她的美色,顿生邪念,妄图借机凌辱。

清白之身岂容玷污,尊严岂容蒙尘?陈奶兰怒火中烧,狠狠扇了对方一记耳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苟且偷生不是她的性格,她的强烈反抗没让敌人得逞。

“来人呐,给我把她往死里整!”保安队长捂着火辣辣的脸,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立即命人把陈奶兰拖到楼上,剥光她的上衣。陈奶兰用力挣扎,骂不绝口,仍无法阻挡一场惨无人道的暴行——匪兵强行将她按在板壁上,用大号铁线刺穿她的双乳房,又将铁线两端穿过板壁扭成一个死结,牢牢把陈奶兰“挂”在板壁上,还用烟蒂烙她的胸脯。陈奶兰一次次昏死过去。但每当她双腿一软,身子下垂时,铁线便紧紧地勒住她的双乳,剧痛又使她苏醒了过来,然后又艰难起立。血!凝固了又复流。如此反复,通宵达旦。鲜血一滴一滴冒出,染红了地板,惨不忍睹。

陈奶兰宁死不屈,始终没有向敌人吐露半点革命秘密。敌人用尽残酷手段,把她折磨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晨,当东方天际喷出血红,敌人伸着懒腰,才把奄奄一息的陈奶兰从板壁上解下来,已不能言语了,敌人明白再也不能从她口中得到任何革命秘密,就把她拉到村外溪边枪杀了……

深山吐幽兰,陈奶兰把闽东女性的坚贞、刚烈发挥到了极致。这是人格之美,这是信念之美!

梭镖刺进心脏的一刹那,施脓禄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贯彻全身,她惨叫一声,同时感到腹中胎儿猛地踢了一下,随后便失去了知觉!可怜肚子里的孩子还来不及见天日,就和母亲一起惨遭毒手了!

施脓禄1904年生于福安县溪柄柏柱洋田头岗村,年长后嫁到霞浦与福安交界处的松罗乡南溪村,勤劳朴素,是当时福安中心县委书记马立峰的表妹、县委委员施霖的姑妈。因此,自1933年初开始,马立峰、施霖等人就以走亲戚的名义到施脓禄家里开展革命活动。

1933年10月,中共福安县委决定在施脓禄家召开重要会议,叶飞、詹如柏、施霖等闽东革命领导人都相继乔装打扮进入会场,但县委委员郭秀山等人稍晚一步,由交通员施隆弟带路,也抄小路朝南溪奔来,眼看就要进村了,却遇到了霞浦柘洋头大刀会的20多名反动会徒,尽管施隆弟坚称,他们是有急事找堂姐施脓禄的,但匪徒仍半信半疑,把他俩抓了押往南溪村对质,并将施脓禄家团团围住。

“砰”大刀会头子谢玉针一脚踹开大门,率众冲了进去。

事发突然,正在屋内准备开会的叶飞、詹如柏、施霖等人措手不及,悉数被抓,随后被捆绑解往王家濑村。

“这可怎么办呀?”施脓禄情知不妙,心急如焚,很担心暴露叶飞三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她分析认为,匪徒一时半会儿弄不清叶飞等人身份,还有营救余地。她急忙星夜赶到十里外的牛落洋村向中心县委领导汇报情况,紧急商讨营救办法,一致认为在被捕的领导同志身份尚未暴露前,要赶紧施救。施脓禄想出了一个办法,便和村民刘新贵利用与匪徒头目沾亲带故的关系,挑上一筐鸡蛋、一篮糕点等礼品,前往送礼求情,声称被捕之人是自己的亲戚,是来收山货和帮忙修祖坟“寻龙”看风水的,倒也说得过去。他们先到王家濑大刀会头目谢阿柱家,说服了他,然后由其去向谢玉针说情,多方交涉。匪徒终于答应放人。但条件是要九家连坐俱保,另外还要交“草鞋费”500块大洋。

救急如救火。这是一次生死大营救。为了早日救出被捕的闽东革命领导人,施脓禄满口答应。

对于穷乡僻壤,500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而且时间很紧!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施脓禄临危不惧,边吩咐丈夫赶紧通知施霖家,边和刘新贵紧急行动起来,四处筹款。

乡亲们听说后有的卖地,有的卖掉口粮,有的卖掉牲畜,倾囊相助,终于凑足了500块大洋。与此同时,村民刘学清、刘佬仁、刘嫩妹等7户都主动出来担保,加上施脓禄、刘新贵共9户出具了保书,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望着送到手上的钱款与保书,尤其当唯利是图的匪徒们见到白花花的大洋,眼里射出了贪婪的光,不知就里同意放人。

押上身家性命和财产,尽管只用了一天一夜时间,就将叶飞等7位同志全部救出,脱离险境。但机智勇敢的施脓禄心里明白,匪徒终究会知道真相,于是她安排其他村民外出避难,独自留下来应付。

不出所料,福安县国民党当局很快发觉情况,特别是大刀会受贿放人,而且放走的还是“共党首要分子”,更加气急败坏,紧急纠集力量搜捕南溪村,参与担保的9户农民的房屋全被焚毁。因为领衔担保,留守村中,施脓禄首先遭到逮捕。敌人对她软硬兼施,要她说出被保人员和其他保家,但她只字不吐,敌人无计可施,便用梭镖刺进她的心脏……

一个年仅29岁的生命为了革命消逝了,连同肚子里的孩子!

“九家连保”的事迹反响巨大,轰动八闽。2009年10月,南溪村中竖起了一座纪念碑,上书“九家保”,雄伟挺拔,像一座“红色地标”耸立在闽东大地上。

于是,南溪村渐渐有了一个更响亮的新代号:九家保!

金维娇是福鼎县贯岭乡牛角垅村人,生于穷苦农家。17岁时嫁给高滩村蔡宗竹,过着清贫生活。

高滩村地处青山岭山脚下,距福鼎县城仅10余里。1935年,浙江瑞平泰中心县委书记郑丹甫和鼎霞县委书记林辉山等同志前来,秘密进行抗租、抗债和“打土豪、分田地,建立苏维埃”等革命活动。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金维娇,看到了一线光明,开始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懂得了穷人不是生来命就苦,要想过好日子,只有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的道理。于是,金维娇拉着丈夫蔡宗竹一道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并秘密加入农会,担任地下党和红军的联络员、交通员。

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夫妇俩机智地奔走在秘密交通线上。1936年初夏,红军在高滩村附近的南峰山、青山岭迂回作战,频频告捷。高滩村红色政权建立后,金维娇任村人民革命委员会妇女委员,她遵照党组织的部署,动员乡亲筹粮筹款,赶制军衣草鞋,支援前方部队,大大地激发了妇女的革命热情。她带领全村妇女积极投身打土豪、抗捐税、反青苗斗争,带头鼓励亲人参加红军。她的三个叔弟都参加了红军或地方赤卫队。

“姐姐纺纱喇喇响,妈妈织布忙又忙,婆婆一夜没睡觉,忙给红军做衣裳。”那时,当地流传的一首歌谣生动地描绘了一家三代人深夜忙着为红军筹衣织布的感人情景。

1937年6月,浙南人民革命委员会妇女部长蔡爱凤与警卫员池方喜来到高滩开展革命活动,金维娇与她们密切配合,暗中往返于坪园、溪底等十几个村庄宣传革命,建立妇女小组,组织群众进行秘密活动。不久,她光荣地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1937年10月12日深夜,村口猛然传来一阵犬吠,驻扎在福鼎城关的国民党福建省保四团突然包围高滩村。

“你们赶快撤离!我来掩护!”机敏的金维娇急忙叫醒蔡爱凤等人赶紧转移,并将她们带来的一捆标语藏到牛栏的草堆里。

敌人很快追踪而来,到处翻箱倒柜,将标语搜了出来。

就这样为掩护同志们,金维娇被捕了!她抱起2岁的小女儿,与同时被捕的丈夫和50多位乡亲被押往县城,投入监狱。

第二天,金维娇被五花大绑押出来审讯。敌人先是利诱,以全家团圆和重赏为诱饵,要她招供。金维娇宁死不屈。

吊打,夹杠,灌辣椒水……金维娇在狱中经受各种酷刑,多次昏死过去,但她坚贞不屈,始终保守秘密。

三天后,牢房的门“哐啷”一声打开了。金维娇明白敌人要对她下毒手了,便把怀里的孩子托付给熟人。然后拖着遍体鳞伤和6个月身孕的身体,被押到城关南校场的寮赖,一步步艰难地走向刑场。

“金维娇,你再别顽固不化,你睁开眼看看他们是谁?”保安团长贼心不死,犹抱幻想。“这是你的最后机会,招了饶你不死,还有重赏,快说!共产党在哪里?标语是谁藏的?”

“你们别再浪费口舌了!都是我做的!”金维娇冷笑了一声。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开枪!”

“嗒,嗒,嗒!”一阵枪声大作,敌人当场枪杀了她的丈夫和堂弟等5个革命群众。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倒下了,一张张朝夕相处的脸顿时僵硬了。她是多么爱他们呀,可现在她却无力帮他们,金维娇的心被剜了似的,每一颗子弹又仿佛都是射向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在流血!她的心在滴血!

“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豺狼、土匪!共产党员是杀不完的,总有一天,你们要血债血还的!”金维娇忍着巨大的丧亲之痛,骂不绝口。

“割下她的舌头!”敌团长下了命令。几个敌兵立刻恶狼一样扑上来,用力掰开金维娇的嘴,将锋利的尖刀捅进去,残忍地割下她的舌头,刹那间鲜血喷洒!

金维娇怒目圆睁,坚贞不屈。

接着,烙胸,割耳朵,剜身肉,穿肩胛……敌人使出了惨无人道的酷刑,一刀一刀切割,血流不止,仍未气绝……

金维娇壮烈牺牲,时年26岁。全家献身革命。一门忠烈!

四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闽东山高海阔,儿女有血性。

在艰苦卓绝的南方三年游击战中,血雨腥风的闽东,革命与反革命的博弈,忠诚与背叛的较量,灵与肉的倾轧,人性善与恶的纠结,考量着每一位闽东儿女。

史料记载:革命时期,宁德全区1031个村庄被毁,房屋被烧拆13.1万间,财产被抢不计其数。1.1万人惨遭杀害,被敌人抓走1.7万人,饥饿疾病死亡9.49万人,绝户1.73万户。16.8万人参加革命,5万多人献身,闽东平均每平方公里土地上就有一位红军战士和四位革命群众献出宝贵的生命。

浴血坚持!血雨腥风中,闽东女子以优美柔弱的身躯,以“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和壮烈,写下了气壮山河、慷慨悲歌的一页页,惊天地泣鬼神。她们代表了成千上万闽东女性的勇敢刚强与高贵美丽。

除了陈奶兰、施脓禄、金维娇,还有寿宁谢桃香,周宁罗桃妹、彭菊眉、彭明连,柘荣蓝其妹,福安李然妹、吴丽容、施月姿……她们像群星璀璨,她们的事迹让人闻之动容,肃然起敬!

她们将美丽与高尚融铸成了一座座高峰。

灵山秀水出美女。闽东姑娘美,那是山水的浸润,那是大自然的恩赐。

而陈奶兰、施脓禄、金维娇等人之美,能掀起万丈泪光,撼动心灵。这种美不因时间而流逝,不因岁月而褪色!历久弥新!

她们的光芒也是闽东人民永远的精神丰碑!